三月过半,天气一日热过一日。
卯时三刻,天际熹微,朝霞将云朵渲染地浓墨重彩。
大梁国都上京城外下官道旁的陆家大门外,一辆黑棚平头马车早早地等在了门前台阶下。
正院东厢房内,陆攸宁已经洗漱完毕,正对镜装扮,挽了个中规中矩的发髻,簪上海棠花簪子,耳上戴烧蓝耳坠子,手上戴了一对赤金镯子。
今日要进承恩伯府,打扮地自然要体面爽目些。
一阵房门推拉的吱呀声响,丫鬟晴云走进房里,禀报道:“小姐,马车备好了,刘妈已经在门外头等着了。”
陆攸宁应了一声,起身抚了抚身上的衣裳,应季的淡红褙子,葱白裙子,虽不是新衣,倒也干净平整。
陆攸宁先去厨房,吩咐粗使婆子吕妈妈道:“我要出门一段时日,你务必要妥善照料好父亲,尽量做些好克化的汤食,餐后一刻记得提醒父亲服药,有事随时禀报管家陆福。”
吕妈妈应道:“请小姐放心,奴婢一定悉心照顾好老爷。”
正房内,陆父陆信芳已经醒了,半躺在床上由小厮保全给他艾灸双腿,手握成拳,双目盯着门外。
陆攸宁进了正房,看见父亲脸上隐隐难堪的神色,心里涌现出了一股酸涩。
“父亲,我这就出门了,我不在的时日,您保重好身体。”陆攸宁轻轻说道。
陆信芳点头道:“在外一切小心,谨慎行事,早些回来。”
“五月初就回了,那时雍也也回来了,咱们一家一起过端午。”
陆信芳喃喃道:“好啊,等你们回来,一起过端午。”
陆攸宁转身离开,忍住了夺眶而出的泪水,步履匆匆地往门外走去。
女儿离开后,陆信芳吩咐保全出去,他一个人静静地待在房里,渐渐地,他混浊的眼睛里,眼泪不受控制地滴落下来。
门外刘妈妈一见到陆攸宁,脸上立即挂上笑容,一边打量她,一边夸奖道:“一年没见,宁姐儿的容貌越来越出挑了。”
陆攸宁抿嘴一笑,客气地福了福,“刘妈妈过奖,时辰不早了,我们出发吧。”
刘妈妈先上车,然后反手把陆攸宁拉了上来,车厢里并不宽敞,刘妈妈体胖,三个人坐在车厢里拥挤了些,因此最后上车的丫鬟晴云只能坐在了车厢外。
马车缓缓向前驶去,车轮碾过路面,陆家小院慢慢地被抛在了后头,很快看不见了。
陆家曾经也称得上是簪缨清贵之家,家族昌旺,陆攸宁的祖父乃太子少傅、詹事府大学士陆献之,深受太子信重。
陆攸宁自幼聪慧,祖父为她聘名师教习学问,琴棋书画无一不精。
陆攸宁及笄之时,母亲本为她相看好了一门亲事,还未过礼,陆府便遭遇了大祸,亲事也不了了之。
三年前,先帝驾崩,太子行登基大典时,信王逼宫造反,将太子斩杀于大殿之上。
陆献之当场痛斥信王祸乱朝纲,怒骂其逼宫乃乱臣贼子卑劣行径,其不孝、不忠以及逼宫造行为将被世人永远唾弃。
信王怒极,将陆献之当场乱棍打死,朝堂之上,无人敢为其求情。
病中的陆府老夫人卫氏得知陆献之的死讯后,一口气没上来,追随陆献之而去。
皇权一朝之间变了天色。
信王登基之后,就罢免了陆信芳的官职,令其从城门口一步一跪,行至皇宫大门,并不断高呼:“吾皇万岁,陆献之乃不忠、不孝的鼠辈。”
陆信芳为了陆府众人的安危,忍辱前行,痛骂父亲,有人同情他,也有人嘲笑他。
然而,陆信芳的屈辱并没有换来陆府的周全,陆府的悲剧仍在继续。
一个月后皇帝抄没了陆府,一夕家破,颠沛流离。
陆氏族长为了陆氏一族不受牵连,将陆献之一脉从族谱上除了名。
陆信芳走投无路,只能带着孕中的妻子唐氏、女儿陆攸宁、儿子陆雍也投奔到了妻姐所在的承恩伯府上。
所幸承恩伯府没有弃他们而不顾,将他们一家安排在了皇城外的一处宅子里。
一个暴雨倾盆的夜里,唐氏难产而亡,一尸两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