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我没有反驳,木兔继续说:
“站在楼顶看的话,学校也会不一样。虽然差别没那么大,但如果跳得更高,看到的对手、地板也会不一样。”
我试着去理解他说的东西,虽然没能完全抓住话里的喻意,但我能想象他描述的画面,因为我看过那场比赛。
“自从那次的斜线球被拦下以后,我就改练普通的扣球了。”
“‘普通’的扣球只是人们习惯的说法,一般来说,都是正面球网扣球,所以‘侧身’扣球才变得‘不普通’。”
“在我发现大部分对手都不擅长应对这种‘不普通’的扣球的时候,我就一直想办法让角度变得更特别一点,最好谁也接不到。”
很难想象,这种话居然是从木兔嘴里说出来的。
我突然又开始和他口中的‘对手们’共情了,那一定是相当可怕的体验吧,要从这样的家伙嘴里...拿下胜利。
“但还是被接起来了,那样的扣球。”
难道是因为这个,那场比赛他才‘沉寂’了很长一段时间?
“后来练习赛,我还是不甘心,继续用斜线球去撕开拦网。结果不仅没起作用,反倒连能普通扣球的得分的机会都浪费掉了,最后干脆忘记该怎么扣那种最‘普通’的球了。”
练习赛...啊。
是那次。
“哈哈,看来你也有印象。”
我眨了眨眼,还是没有说话,但即使只是这样的反应,也足以鼓励他继续说下去。
我猜这也是排球部的大家,虽然总是嘴上说‘木兔又添麻烦了’、却愿意一遍又一遍配合,并解决他带来的烦恼的原因。
因为那真的不是特别困难的一件事,而且在这之后,看到又变得和一样、或许又不一样的木兔,很难不让人发自内心地感到高兴。
就好像自己做成了一件多了不起的大事一样。
“那次你说,是角度的问题。”
明明是‘心态’的问题。
...
算了,差不多吧。
“这次也是吗?”
他突然很认真地看着我的眼睛,至于我为什么发现这一点,因为如果他看的是别的地方,我就不可能从里面用‘正面’的角度看到自己。
完整的自己。
也是什么?角度吗。
联想到他最开始问我的话,我突然有些理解他想听我说什么了。
虽然木兔也问过我很多问题,但很多时候,他并不是真的在问我。
他其实从来没有追着我要我交出‘秘密’。
相反,他是在等我。
等我说出答案。
至于是否正确,至于他用来引导我说出答案的说法跟我想说的是不是一样的——
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
“我其实...没有想那么多。”
他果然没有很惊讶。
这次我居然猜对了。
“我只是害怕,但我也不是对他说了那些之后才开始害怕的。我一边害怕,一边说了自己不该说的话。现在又很后悔。”
“你后悔对那个人说那些话吗?”
不知道是不是想不起来了,他没提村上的名字。
我摇摇头。
这让我和我的说辞显得有些自相矛盾...还是该说言行不一?
“我只是后悔,后悔自己明明做了想做的事情,却还是想逃避结果。我后悔自己想逃避。”
躲在档案柜的时候我品尝的也是,那份后悔,不来自于冲动之下交付的真心,而是因为我选择听从真实的自己之后,又选择了逃避。
从一个骗子,变成了叛徒。
到最后,我连自己都没能成为自己的‘同类’。
我把自己的真实当作诅咒,自己则是怪物。
“所以你是在跟自己道歉吗。”
他突然这么问。
原来我是在跟自己道歉啊。我犹豫着,最终还是点了头。
“原谅她吧,中岛。”
木兔很少让别人怎么做,大多都是请求。但这是第一次,他用祈使的语气对我说话。
正因为是第一次,我情不自禁地、也想按他说的做。
“我会试试看的。”
后来起身的时候,我因为蹲了太久,脚有点发麻,就在我试图撑着地面起身的时候,面前出现了一只手——
手的主人好像没想太多。
我不知道想了什么,也可能什么都没想,下意识握住了这只手。
借力、从地上站了起来。
看我站稳,那只手又自然地收了回去。
看着走在前面的木兔的背影,我又猜不透他在想什么了。
很快,就到了车站。
“我是不是应该送你回去啊?”
他的手放在后脑勺,和刚才那个仿若‘智者’的木兔全然不同。
但我也是时候习惯木兔的转变了,而且不管怎么改变,在我心里,那都是木兔。
我摇了摇头。
“已经很晚了,如果耽误你赶不上电车...我会有负担的。”
不知是想到了什么,我换成了和用习惯的客套不同的说辞。
“那你一个人回去没问题吗?”
“当然了。”
这似乎是我这辈子第一次希望对人说这种话,毕竟我很害怕这种东西——
“相信我吧。”
但这次,我希望某人能交付我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