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蟠道:“血统之别只是表面,你可知南下以来,国相为何处处针对肃王?”
萧锐安虚心求教:“大哥请说。”
原来,鹭城之战的失误,让闻仲达与主帅之位失之交臂。乌铎登上帅位,归化军也走入天狩帝眼中,有了天子直领的龙神卫。
直到乌铎造反,闻仲达都始终被压一头,因此与天狩帝生出嫌隙,将希望寄托于太子。本以为乌铎死后能独掌大军,天狩帝又设下肃王这头拦路虎,给了闻家迎头一棒。
萧蟠笑说:“因此我猜,这次南下,肃王屡屡寻衅,未尝没有陛下授意。”
萧锐安恍然大悟,又生出疑惑:“虽有陛下作保,可众目睽睽,总不能不畏人言,直接放乐氏女一马?”
萧蟠没有妄下结论,说:“那就要看她在肃王这里,有几斤几两了。”
东大营灯火通明一夜,宫中很快也收到消息。天亮时,一名使臣匆匆入营,转述道圣的口信。
“乐氏女为筹措金银殚精竭虑,皇城司亦勉力协助,绝无怠慢。调换之事尚无定论,还望国相容朝臣向乐氏女问话,查明实情。”
闻仲达没趣道:“国书字字分明,二十日内不能筹齐犒师费,乐氏女甘受鹰刑。如今时日已过,泱泱大国,万乘之君,难道也言而无信?”
道圣嘱托使臣带回乐氏女,甚至动用了内库,但和损失的部分相比,远远不够。
使臣正焦心如焚,士兵忽然通报:“太师府有幕僚求见国相,正等在帐外。”
闻仲达让使臣退下,士兵自觉道:“里面有一位说,杀乐氏女,国相或被陛下惩治。他有一策献于国相,说能解眼前之危。”
闻仲达目光微冷:“将人带上来。”
不久,几名幕僚入帐。为首是个生面孔,一身月白襕袍,腰间缀一条浅色宫绦,虽然衣着无华,但举手投足澹泊娴雅,在幕僚当中鹤立鸡群。
魏安澜敛袖下拜:“见过国相。”
闻仲达说:“你是献策之人?”
魏安澜道:“正是在下。”
闻仲达说:“到本相营中献策,你应当做了九死一生的准备。”
魏安澜笑道:“澜不畏死,只怕不能臂助国相。听闻闻氏为兵权所困,可国相不知,症结不在肃王,而在君王。即便肃王如国相所愿,当面救下乐氏女,有君王作保,国相也坐不实他里通外敌、阻挠筹措之罪。”
这番话尚未说完,闻仲达脸色沉下:“你是魏安澜?”
有这样的胆识与洞察力,除了魏家公子,不做他想。
闻仲达当即抽出佩剑:“本相正欲讨要你父子二人,你竟自投罗网!”
士兵涌上,魏安澜并不慌张,慢条斯理道:“澜的性命是小事,君王对国相不仁,国相不为自己争,也该为幼子、为闻家争一争。”
闻仲达有三子,长子战死,次子病居泽州,幼子闻师俭随军多年。但少有人知道,他对这名继承者并不满意,大事上从不放权,也因为闻师俭,对闻家的今后充满担忧。
闻仲达的心事被说中,脸色更沉。
魏安澜说:“国相几番挑衅,应当不止想伤肃王皮毛。后日就是纳降仪式,您想做的,正是魏家想做的。所求一致,何不就此联手?”
他的神态其实和乐绮眠有些像,都是柔和、温驯的,与话中泄露的杀机截然不同。
闻仲达冷声说:“你想杀肃王?”
魏安澜说:“国相有所不知,魏乐二家立有婚约,乐小姐恐惧憎恶肃王,澜也不愿见肃王屡屡针对小姐。因此斗胆向国相献策,换乐小姐平——”
一把长剑倏然横在他颈前,再进一步,便见血封喉。
闻仲达道:“你从何得知纳降仪式一事,乐氏女?肃王?我道太师府为何屡助乐氏,原来有这一层,那你与乐氏女更该死。”
魏安澜笑笑,声音更温和:“不必从何得知,只看贵国朝局变动,便知乌铎之死,是天狩帝,或者说他、乌铎与肃王,共同谋划的结果。”
闻仲达神色终于有了变化,剑身也抵进一寸。
魏安澜却继续说:“那时乌铎距封侯仅有一步之遥,造反于他而言毫无益处。他的亲信多如牛毛,为何检举的偏偏是肃王?国相一定这样想过,也在逼肃王再次立下鹰刑之誓时,这样试探过。”
闻仲达紧握剑柄:“口出狂言,妄自揣测,这就是你要献的策?”
但魏安澜知道,他说中了。
乌铎是天狩帝一手提拔,他比任何人都了解对方。如果肃王的检举能得到认可,那么乌铎的决定,可能早在他预料当中。
卸磨杀驴,鸟尽弓藏,天狩帝的屠刀过去指向乌铎,现在转向闻氏。闻仲达身处其中,必然要为闻氏、为太子的未来考虑。
“国相想在纳降仪式上动手,但可想过,一旦没有肃王制衡,贵国君王对闻家的打压,只会愈演愈烈,”魏安澜压住剑锋,悄然向外推开,不知不觉间,已然成为谈话的主导,“到了那日,闻家再想翻身,难有机会。”
他引诱闻仲达做出那个最危险的选择,可闻仲达迟迟不答,这时,士兵禀报:“国相,肃王到了。”
闻仲达看向帐外,御卫的车驾如薛贤被处死时一般,停靠在校场之外,只是这次,作为执刑一方,鹫纹旗凌空升起,在校场上方飘动。
闻仲达忽然收回剑,背过身道:“纳降当日,太师府能提供多少兵马?”
魏安澜目光微动,知道闻仲达终于被说动,他说:“倾其所有。”
闻仲达不由讽道:“你对乐氏女,倒不一般。”
魏安澜微微笑:“君子一诺千金,澜既许诺了乐家,必当竭尽所能。纳降当日,魏家府兵在城外恭候,随国相共诛肃王。”
两人这边谈完话,校场上,士兵擂动军鼓,“辰时已到,请肃王殿下入内——”
烛从雪地上空飞过,收敛双翼,落在刑架之上。
......很痛。
乐绮眠被鼓声吵醒,从砭骨的寒冷中睁眼,对上一双比风雪更冷的金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