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雅的发音带着一股浓重的口音,谈吐并不清晰,但乔鱼还是听得很入神。原来鲁雅所创的安堤纳并不是原画,在土塘,安堤纳的形象是单一的。供奉安堤纳的庙宇和壁画记录的只有母神和蔼的面容,奉献的故事。
“我觉得这是不对的。”鲁雅说,“我听见了母神悲痛的呐喊。”
鲁雅忽然指着安堤纳的健壮的手臂,她说:“你知道吗,在我们土塘,男人选妻会选臂膀健壮的女人,因为女人是当地最主要的劳动力,安堤纳们既要耕田,又要洗衣做饭喂养孩子,一代一代,如此延续。”
我听见的就是这种声音,鲁雅的眼神忽然暗淡了,安堤纳并不想成为安堤纳。
但由于土塘当地经济落后,哪怕青山绿水唤起一波又一波人潮,旅游业促动了经济,可安堤纳的处境依旧未能得到很好的改善。许多少女在尚未成年时就被母家嫁去,鲁雅是其中最幸运的那一批,由于学习出众,她得到了优等生资助金,才从大山里走出来。
“可我感觉到的,是更大的流失。”鲁雅说。
乔鱼好奇,“流失的意思是?”
我无法融入都市生活,却也看不懂家乡的语言,她说。少数民族渐渐汉化,越来越多孩子看不懂当地的语言,属于我们的传承断了根,可我们又不是真正的汉人。我时常感到,这个世界其实没有我的立足之地。
和鲁雅谈话后,乔鱼拒绝了季阳的工作邀请,但她怎么也忘不掉鲁雅跟她说得那些话。当时,乔鱼尚在裴斗初工作室就职,深觉二人的关系已经处在,要么在一起,要么彻底分离的尴尬境地。裴斗初对她作出的试探的、逼迫的动作越来越大。
乔鱼很有压力。她唯一能想出来的,一个既能保全自己的感受,又能留下这段关系的策略,就是选择暂时分离。她需要时间去消化过去和眼前的问题,但起了离开裴斗初工作室之念,也不只是因为这一个原因。
裴斗初身边的能人越来越多,乔鱼把身上的担子放下后,开始有很多时间思考。她察觉这份工作已经无法给她带来满足感,她想象不到自己的未来。
有好几次,她梦见自己在高考,铃声逼近,她却怎么都无法在卷上落笔。一种巨大的不安袭击了她,她预感自己若不改变,生活将越发斑驳。也许她会落到连自己都不能接受自己的境地。
恰好夏恩娜在工作群里发了她写给裴斗初的情书,无地自容成为了她离开的最佳理由。离开后,她没有找其他的工作,而是冷静下来思考,去土塘援教的可能性。
“如果你要申请这一批的援教资格,鲁雅也会跟你一起去。”季阳说。
“替我谢谢鲁雅。”乔鱼说,“如果不是你作引荐,她作担保,我知道自己拿不到这一期的机会。”
季阳笑了笑,“别跟我们客气。对了,裴斗初知道你要去土塘吗?”
乔鱼的神情僵了一瞬,“我把表填好就告诉他。”
季阳眨眨眼,“我猜他不会同意。”
乔鱼苦笑。
“他知道我想请你来我工作室当助理,就找我闹了一次。”季阳说,“这次你要离开北南去土塘,他更不会放过我了。”
乔鱼心里很是歉疚,道:“抱歉,上次是我没有处理好。”
“不,我不认为这是你的问题。”季阳认真地看着她,“你不觉得是裴斗初性格太偏执了吗?乔鱼,你不该浪费时间在他身上。你需要一个正常人。”
他顿了顿,忽然道,“比如我。”
乔鱼彻底愣住了。
“再告诉你一个坏消息。”
在乔鱼思考如何回绝季阳时,季阳又突然说,“鲁雅向土塘当地宣传部门提交了一份露天电影院的策划,她希望能让乡村的孩子了解更广阔的世界,还想借助裴斗初的名气,让更多人关注土塘,所以她以我们工作室的名义向裴斗初发出了合作邀请,提到了你的事……”
乔鱼:“……”
季阳又道,“当然,这是经过我允许的。”
语落,一道踹门声骤然响起。乔鱼和季阳回头,裴斗初阴着脸出现在他们面前。
“解释。”裴斗初说。
乔鱼深呼吸一口,道,“我正要跟你说这件事,我决定去土塘援教一年。”
“你要去土塘?”裴斗初一字一顿道。
“那你之前都是骗我的,你根本没打算回工作室?”他问。
乔鱼艰难地点了点头,她看见裴斗初苦笑着后退一步,他的眼眶红了,喃喃道,“你到底把我当什么?”
“裴斗初,我觉得我们应该分开一段时间,静一静。”
“你总想着分开。”裴斗初狠狠瞪了她一眼,“但我告诉你,没门!我绝不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