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狐朝坐在桌前看了一夜的书,拿着一小杆秤配了好些药,都用药方包好,放在桌边没有杂物的地方。
第二日清早宋准醒来时,令狐朝已经做好了早饭,招呼他起来吃。睡了一夜,身上已然大好,除了颈上伤口有些发痒——是伤口在愈合了。
桌上是简单的艾草糍粑和杂米粥,还有一小碟鱼鲊。令狐朝坐在炭炉边的矮凳上一手拿着卷书在看,一手端着粥碗,看入迷了碗倾斜下去,粥滴在地板上。
宋准叫他:“令狐兄?令狐兄?你的碗。”
“啊!”令狐朝像大梦初醒似的,立刻将碗转过来舔舔碗沿,这才放下书喝起粥来。
宋准看了看他这间河船屋,因着停在水上的缘故,船身偶尔会微微晃动,船舱不大,也就六尺高,以自己的身高甚至没法在里面完全直立着走动,一张竹塌靠墙,一张方桌靠窗,窗户很小,即使打开了,屋内也暗暗的。
桌边只有一把椅子,因为自己坐着,令狐朝就坐在一旁的矮凳上,一个柜子在床尾,一个药柜靠方桌,顶上堆满了书和一些乱七八糟的不知是什么的东西,还有几卷书掉在了地上,令狐朝平日背的药箱此刻就在书架旁倒着,主人却似乎没有什么想整理的意思。
“令狐兄,你为何会住在这河船屋里?”宋准问道。
令狐朝喝完了粥,嚼着最后一口糍粑含糊不清地说着:“被前任县尉赶出来的。”
“啊?怎会如此?”宋准十分惊讶,难怪初见时他对自己颇有敌意,原来是有这样一层缘故。
令狐朝起身拿走了宋准面前的空碗,出了船舱走到外面的甲板上,宋准跟上去,蹲在了令狐朝身旁。
他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情绪,很是平常地说:“我最开始做仵作时,原本是住在县廨后院西北角的屋子,前任县尉来了之后,说仵作身上晦气,旁的仵作都是住在义庄的,也就是知县心善才会让我住县廨里。”
刷完了碗,他又走回船舱里,宋准随即跟上,他又接着说:“所以我就搬出来了,在义庄住了一段时间,但是有一次下暴雨,义庄那个茅屋塌了,就有人说我是在屋子里用尸体炼蛊,才了遭天劫了。”
说到这儿他笑了一下,接着道:“挺好笑的,我要真会炼蛊我还做什么仵作啊。后来,城里百姓见我也跟见了鬼一样,我在城里租不到房子,就干脆找了条破船修了修,住水上了。”
宋准蹙眉,坐在床上十分气愤地说:“简直是欺人太甚!查案子验尸需要仵作,却连一个容身之处也不留,简直是欺人太甚!令狐兄,今日你就随我搬回县廨去,我看谁敢说个不字!”
令狐朝坐在椅子上,抬头看他,笑笑说:“哎,算了,我都在这住惯了,住船上也没什么不好的,城里常走水,这里倒还安全些,不忙的时候还能撑船去上下游看看,多方便呢。而且我要是没住在这,昨晚你还不知道死哪了,今日我还要验你的尸。哎,真是苦了我了,多久都没去下游捉鱼了,你不知道,下游有一处浅滩的鱼,好捉不说,味道那叫一个鲜。”
他笑着咂巴嘴,好像那鱼此刻正在他嘴里似的,但在阴暗的船舱里,宋准却瞧见他眼里亮亮的,似有泪光闪烁。
宋准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也笑笑:“令狐兄若不嫌我愚笨,等此案告破,带我同去捉鱼如何?”
“好啊。时候不早了,我得去衙门接着验尸了,你想留在我这儿还是回县廨,都可以。”令狐朝起身拍了拍衣裳,他在低矮的船舱里也不怎么能站直,弯腰拿起了药柜旁的药箱,打开来往里放了些东西。
宋准说:“我与你一同去验尸。”
“今日我要解剖那古董商的尸体,你真要去?”
“不能外出查线索,总要干点能干的,不然我这心里过意不去。”宋准说。
令狐朝笑了一下,合上药箱,道:“那你就跟上吧。”
进了县衙,令狐朝点了卯直奔停尸房,回头对宋准说:“不如你先去换身衣裳吧,你胸前这血迹…怕是洗不掉了。”
宋准低头看了一眼,鸦青色的提花缎子上一片深褐色,是血迹干了的缘故,他向令狐朝一拱手:“那令狐兄先去验尸,我随后就到。”
回去换上了官服,重新梳理了有些杂乱的发髻,摘下来昨日为了充阔气戴的宝石戒指,宋准便向停尸房走去。
进门时,宋准就闻到了焚药草的味道,令狐朝穿着一麻布罩袍,面上同样覆一块麻布系在脑后,正在验尸台上剖开古董商的胸口,看到宋准进来,他说:“你站远些,一会儿别吐这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