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最后一次出任务之前,你给我买了好多糖,说只给我一个人呢?”
“……”令狐朝沉默了一瞬,随后说,“你是不是错把亲情当爱情了。”
柳晏的笑容收敛了,呆愣愣坐回去靠在被子上,喝着碗里的酒不再说话了。宋准看了看一言不发的柳晏,又看看埋头喝酒的令狐朝,还是选择了一起沉默。
须臾,令狐朝放下酒碗,转身看向柳晏,说:“你刚被拐到鬼樊的时候不过四五岁,小小的一个人儿却一身傲骨,任凭怎么打骂都死活不从,叫嚷着要回家,结果被拴在营帐外面磨性子。我觉得这孩子以后肯定有出息,又看你气息奄奄趴在地上可怜得紧,便对你格外好些,早知道你小子长大了天天想着要把我收入囊中,我那时就不应该心软。”
柳晏的眼里泛起些泪花,十分委屈地盯着令狐朝,还是不发一语。
“怎么还哭了?你就非要和我是那种关系吗?”
“那倒也不是。”柳晏嘟囔着,“但是你不能再像之前一样一走好几年没有消息,我一开始以为你已经死了,还在西凉给你立了衣冠冢,逢年过节都烧纸,盼着你在下面能不过每天打打杀杀的日子。后来才听说有人在南方见到你了,我一当上楼主就马不停蹄地就把西凉的产业全卖了搬到临安来,就为了找你。”
听到这里,令狐朝愣住了,半晌,上前摸了摸他的脑袋:“好了,我没那么容易死,今后也不用再打打杀杀的了。”
柳晏这时吸了吸鼻子,看向他说:“你说话算话。”
“自然。”令狐朝伸手在他头顶揉揉,擦掉了他眼角的泪,“好了好了,别哭了,明天去钓鱼不好吗?”
柳晏的脸上这才恢复了笑容,盘腿坐起来盯着地上的炭炉说:“熟了吗?可以吃了吗?”
宋准坐在一旁看着他们二人,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他想起了自己的长兄宋恪,从前在家里时,长兄也总是这般哄着自己,有什么误会都耐心解释,父亲去得早,长兄如父对他而言不仅仅是几个字那样简单。
“宋准?”令狐朝叫他,递给他盛出的汤,“尝尝这个。”
“啊?哦…多谢令狐兄。”宋准醒了醒神,许是喝了些酒的缘故,反应也迟钝起来。
柳晏忽然开口说:“好久没听晦言弹琴了,晦言,为我弹一曲《流水》好不好。”
“怎么突然又要听我弹琴了。”令狐朝说着,却已经从药柜顶上拿下了他那张琴,解开锦袋,放到了桌上问,“就听《流水》吗?宋准想听什么?”
宋准正嚼着一块山笋,听见有人叫自己,忙咽下去说:“啊?我都可以的,我不太懂琴,只知道一曲《广陵散》。”
“《广陵散》?你倒是会选。”令狐朝垂眼调着弦,微微笑了一下,手指依稀从弦上抚过,确认弦已经调准,他便端坐在椅子上,开始弹柳晏想听的那首《流水》。
令狐朝的琴艺是极好的,曲调精通,情意皆具,七十二滚拂熟稔流畅,如溪水潺潺在山石之间,柳晏一直没说话,只是用手撑着脸歪头看他的背影,看着看着,两行泪便滚落了下来。
一曲毕,令狐朝双手缓缓放在弦上止了音,回头去瞧榻上坐着的两人,宋准十分欣赏地说:“令狐兄弹得极好,我虽不懂琴,却也能听出潺潺流水之意。”
“宋准,有眼光啊,晦言的琴艺乃是神授!”柳晏也十分欣赏地笑着拍了拍宋准的肩膀,他虽笑得灿烂,令狐朝却看见了他红红的眼圈下的一小段泪痕,在灯火下亮晶晶的。
不知道那孩子又想到了什么,悄无声息哭完又故作潇洒笑着说话,令狐朝没有去问,他大概能猜出是因为什么,看到他平安成年,还坐上了鬼樊楼主,心里其实觉得很欣慰,就像是自己的孩子终于长大,又有了出息。
船外雨声丝毫没有要停的样子,还越发大了,宋准起身打开后门看了看,道:“看来今晚只能留宿在令狐兄这里了。”
令狐朝也推开窗向外看去:“无妨,床榻可以展开,睡三人不成问题。”说完他关上窗微微笑了笑,双手再次拂上琴弦,开始奏那曲《广陵散》。
与方才的《流水》全然不同,《广陵散》中杀气腾腾,一段之于一段情绪高昂,更有图穷匕见之意,曲末又恢复轻描淡写,似是大仇得报后的平静。
曲毕,令狐朝缓缓止了琴音说:“其实,这并不是真正的《广陵散》,嵇康死后,《广陵散》便失传了,这是后人再作的,并不能重现嵇康曲之一二。”
他的语气中有些遗憾,宋准听得出来,于是他便说:“或许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广陵散》,令狐兄无法再奏出嵇康那一曲,但若是嵇康在世,也不会奏出令狐兄这一曲,曲子本身没有那么多的意义,是弹奏的人给了曲调意义。”
令狐朝低头笑了,侧身看到靠在被子上有些昏昏欲睡的柳晏,对宋准说:“时候也不早了,将床榻挪一挪凑合睡吧,这孩子都困成这样了。”
柳晏迷迷糊糊睁开眼,看看令狐朝,又看看宋准,没说话,令狐朝便叫他:“下来,将床榻挪一挪。”
“啊?……哦哦…”
令狐朝把床上的被褥收起来让宋准先抱着,和柳晏挪开了桌椅炭炉腾出地方,然后打开了床塌下面的一个小机关,从下面抽出了一块和原本的床榻一般大的竹栅,支好床腿,原本就不算很小的床榻就这样变大了一倍多。
宋准有些好奇,问他怎么会用这样的一张床榻,令狐朝笑着抿了抿嘴说:“你不会想知道的。”闻言宋准似乎想到了什么,嗯了一声不再追问。
三人挤在这张榻上,听着雨声也都一夜好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