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完鸡,叶起亦步亦趋跟着女孩离开了后院,这才敢跟大侠搭讪。
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抱拳笑道:
“刚才真是谢谢你。我叫叶起,你叫什么?今天下午光顾着干活,都没和你好好打声招呼。”
女孩目不斜视,把簸箕往叶起怀里一推,走到药圃蹲下身,挑了一朵花认真瞧着,一言不发。
叶起立即明白这是被鄙视了。
毕竟作为一个大人,刚才的表现实在是窝囊!
她蹲在女孩身旁,也挑出一朵红艳艳的花盯着,不过是为了缓解尴尬。
叶起偷偷瞟了一眼大侠,试探道:“那啥,我其实除了鸡,别的都不怕……哦还有鬼,除去鸡和鬼,我什么都不怕。”
大侠气定神闲,连眼神都没有递过来一个。
叶起并不气馁,打算将忘沧山的大母鸡抬出来,告诉大侠它武功多么高深,村里就没有不怕的。
所以方才她的表现,完全合乎情理。
酝酿好措辞,嘴还没张开,就听丰荣嚷嚷了一句。
“她不会说话。死丫头给我过来烧锅!小义去摆碗!”
小义站起身拍拍裤脚的尘土,默默走向院中的石墩子。
叶起惊讶一瞬,心中刚升起几分怜惜,瞅着女孩平淡无波的小脸,又转为敬佩。
大侠果然是大侠,超然物外,气度深沉,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吃过饭,太阳已经完全落下山。
叶起抹抹嘴,见丰荣打算歇下,她招呼一声就往院外跑。
丰荣眼疾手快,凌空飞踏一把揪住她的后襟。
“阴阳交替,阳气已虚。夜是阴时,你这会不睡,便扰乱了气血!”
叶起条件反射就要使出一招擒拿手,好在胳膊肘捅到一半想起这是恩人,硬生生收了回来。
她瞥了一眼天,黑是黑了,可月亮都没升起来。要在渔火渡或者葫芦藤,夜晚才刚刚开始,正是玩耍的时候,居然就要睡觉?
见叶起的小动作和满脸不服气,丰荣冷哼一声,正好小义开门,他拖着人走过去,一把将她扔进西侧的茅草屋。
“顺天而行,方是养生之道。臭小子在山洞丢不了,你去干嘛?别以为现在活蹦乱跳的就没事,滚去睡觉!”
茅草屋没有木屋的风雅,窗户歪斜,地砖凹凸不平,两张床是最大的摆设。
一张好赖还挂着帷幔,被褥看上去也十分柔软。
另一张就是四块大石头支起的木板,铺了张布勉强算是褥,得亏被子还蓬松,便比露宿街头强个一星半点。
一盏豆大的油灯,就将所有角落照了个清清楚楚。
小义点完灯,抱着木盆去了屏风后洗漱。
说是屏风,也就是牵根绳,再挂一匹布,布帘子隔开床,后边就能洗浴更衣。
叶起在另一头就跟看皮影戏似的,小义什么动作都一清二楚。
她不好意思地背过身,扒着窗户想瞅瞅老头子走没走。
虫鸣悦耳,星光洒满小院。
白天的那间木屋,老人在门前负手而立,似有所感投来威慑的一眼。
“敢出来我就把你扔进玉蟾泉!”
叶起讨好地笑,肩膀慢慢缩了回去,撇着嘴走向木板床。
真不愧是老家伙的朋友,一个天天嚷嚷着杀人,一个天天喊着要把人扔水里。
暂时出不去,见小义洗完,她便麻利地也洗了个澡,出来后没见着人,以为大侠去院里了便没在意。
两手垫在脑后,叶起翘着二郎腿躺在床上,毫无睡意便开始寻思关于付懿的事。
莫同尘托付南河六仙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为什么她说一看便知真相?
可按照六仙的脾气,这东西能证明付懿是冤枉的话,他们应该早就路见不平了。
难道莫同尘没和他们交底?
不管了,先用赤乌令说服六仙,到时便知来龙去脉。
赤乌令……
叶起眉心微蹙,盘腿坐了起来。
她将腰间的钱袋取下,打开后往里一看,顿时心下一凛,赶忙将东西都倒了出来。
借着月光,叶起翻来覆去扒拉那几样东西。
五张一千两的银票,十张一百两的,两块紫金玉牌,一点碎银子。
她来来回回清点了十几遍,就是没见着那块木牌。
赤乌令呢?!
叶起吓得将钱袋翻了个面,就差把线都拆掉,可还是没有。
弄丢了?
但赤乌令一直装在钱袋里,其他东西都还在,怎会独独丢了它?
难道是今天干活的时候不小心掉在哪了?
回想醒来后的每个动作,尤其是刚发现钱袋打开的时候……
那时就没有赤乌令!
叶起攥紧钱袋,顿时傻眼。
难道打架的时候掉在沙漠里了?
可茫茫沙漠,无边无际……怎么去找?!
没有赤乌令,口空无凭地让六仙如何相信她?
要不趁着这十天,先把沙漠翻个遍……十年都翻不过来吧!
愁得眉毛都快掉下来的人,突然听到衣物的摩挲声。
这一打岔,叶起下意识转过头,垂落的帷幔飘飘荡荡,经月光一照像是烟雾,将床底下一道瘦小身影遮得若隐若现。
叶起走下床,心里纳闷。
小义何时回来的?怎么没听见开门声?她睡得还真香,掉到床底下都没醒。
叶起将帷幔卷起来,弯下腰刚冲小义伸出手,睡着的人突然睁开双眼。
她吓得一激灵,见小孩眼神冷冰冰地,以为是被吵醒心情不好,于是解释道:“你掉下来了,我想把你抱回床。”
解释也没用,圆圆的眼睛异常犀利,甚至流露出几分烦躁和驱逐的意味。
江湖大侠,或多或少都有些不同于常人的癖好,叶起反应过来,小义的喜好,也许就是睡在床底下。
她挠了挠头,又劝道:“地上凉,你还小,这样睡对身体不好。”
并没有用。
大侠们一般都很固执,而且对自己的喜好十分坚定。
叶起无奈叹口气,将自己的被子抱过来,盖在眼睛瞪得像铜铃的人身上。
“真要睡就多盖床被子。”
绿洲的昼夜温差虽然没有沙漠大,但晚上还是有些寒凉。
叶起坐在床上,瞅着紫金玉牌和银票就发愁,左思右想也只能明天先问问丰荣有没有见到过赤乌令。
真要找不到,就只好……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南河六仙深明大义,大抵是能说服的吧?
她压下满腹愁绪,正准备收拾,摸到钱袋的底部凹凸不平,手感很奇怪,不由疑惑地拿起来一看。
横粗的花纹盘在底部,歪歪斜斜像是树枝,又像是蜈蚣。
举起来迎着月光,勉强能看出花纹大概是金色。
姓裴的这钱袋不仅破旧,还不讲究。这绣工也太差了,不会是他自己绣的吧?
叶起眯着眼,再看钱袋总觉得好像在哪见过。
就在这时,屋外一声惊雷乍然响起,倏地又缓缓沉下。
她眼睛一亮,赶忙将东西装好,跳下床就往门边跑。
路过小义的床时,那双圆溜溜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
院外是震天响的呼噜,屋里是好奇的小孩,叶起轻声道:“帮我保密,我要去趟山洞。谢啦。”
踩着呼噜声轻脚走着,一出小院,叶起拔腿就跑。
晚风微凉,星月璀璨。
她冲向北边的矮山,跨过一条清泠泠的溪流,跳过嶙峋的怪石,四周蛙鸣虫叫,耳边风声猎猎,她却什么也听不到,只一心向前奔跑。
矮山近了,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泥石包围的山洞,樟树很多,枝繁叶茂地挡住了山边刚升起来的月亮,黑黝黝的洞口看着便有便有些阴森的气息。
叶起呼吸急促,也不知是跑得太猛,还是身体还没好,心跳得格外快。
她看着阴森的山洞,脚步轻快起来,刚一进入洞中,那股子鬼森森的气息都消失了。
清淡的绿光跃动在石壁上,映着床上的人仿若清潭里的水妖。
叶起走的很慢,终于走到床边的石阶。
裴序浸在水中,墨发卷曲地飘浮,还有几缕散落床边,像是柔软的海藻,凌厉的眉眼也因此变得温柔。
她垂下头,目光流连,不知过了多久,轻轻眨了眨眼。
“滴答”
洞顶的水仍在坠落。
“啪嗒”
一串泪珠砸在地上,碎起小水花。
叶起偏过头,深吸一口气,背靠着石床缓缓坐下。
她抬起胳膊挡住眼睛,肩膀微微颤抖,不一会儿,衣袖浸透了水,颜色深浅不一。
山洞寂静,落针可闻,极力压抑的哭声细弱断续,似有若无。
直到月正中天,石床下月光如水,叶起蜷缩成一团,呼吸绵长睡着了。
她满脸泪痕,眼睫尚挂着泪珠,头抵在石床边,双手交握将垂下来的一缕青丝抱在怀中,像是寻着某种依靠。
“滴答”
水洼泛起涟漪,骨节分明的手在水中仿若玉石,指尖微微颤动,激起一个小漩涡,与涟漪相融,眨眼便双双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