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现在不是考虑这个的时候了。
李涟心调整呼吸,将自身状态调整到巅峰。
张不语和叶蝉对视一眼,显然也已经做好准备。
地面和头顶微微震动,隐隐有厮杀声,显然外面打得如火如荼。
只是不知为何,除了最开始的那两句话之外,后续他们并未听到其他任何对话。
“朋友们,我觉得有点怪。”叶蝉道。
“哪里都怪。”张不语啧了一声,“你们雪宫他大爷的怪东西太多了,真口口受不了。”
“首席,慎言,君子慎言啊!”
“师兄,现在我们要准备动手了吗?”端木云有些紧张地搓了搓袖口。
李涟心摇头:“不,再等等。”
大抵是因为大家都是同一条船上的蚂蚱,所以并未有人这时候不长眼地跳出来质疑。
时间流逝,外面的声音逐渐弱了下去,里面等候的人心中也愈发焦躁。
就在有人按捺不住想开口发问的之时,众人所在的地牢再次晃动起来。
这次的摇晃震动前所未的激烈,不再是之前那般只是单纯地被震荡波及,恍若地龙翻身,几乎要站不稳。
头顶冰棱上的禁制闪烁,灵气涌动,风声嘶吼。
整个地牢好像变成了一面大鼓,有鼓手在上面用鼓锤一次又一次沉重的击打,闷雷般的声音在此回荡。
“外面的阵法真的在崩裂……”
叶蝉有些迷茫了。
雪宫真的不是李涟心的第二个家吗,什么时候有这么多巧合和机会了?
“这么说我们可以出去了?”李知书喜上眉梢。
李涟心深吸一口气。
他没有晋级炼魂,无法判断这是否是小怪物在出手。
但他直觉是他。
三息,只有三息。
鼓声越来越大,直到抵达临界点的时候,地牢中的禁制暗淡了一瞬间,外界的声音骤然清晰。
李涟心的语气中罕见染上了情绪:“动手!”
所有人手段齐出。
叶蝉盘坐在一处坠落下来的冰锥上,袖袍翻卷,灵气汇集,本就寒冷的冰牢中气温更是跌到谷底。
寒气凝结成霜雪,每一片都重若千钧。
他呼出一口白雾,将风雪卷在一起,化作一头头角峥嵘的霜蛟。
霜蛟有几十丈长,冰霜为睛,一出现就挤满半个冰牢,然后带着浩大的声势直冲半空!
炼魂境修士神魂可以与天地交感,借天地规则加身。
纵然叶蝉境界跌落,对“道”和规则的的理解也不是这群御气境的年轻修士可以比拟的。
张不语则和春秋学院的弟子一同出手。
春秋书院弟子皆养浩然之气,心正有德则百恶不侵。
张首席开口时向来直率到不顾他人死活,但她动手却是好整以暇的,从容又潇洒。
只见她凌空而立,一支漆黑的笔出现在她的手中。
金灿的浩然之气为墨,以虚空为纸。
笔写春秋。
“镇!”
众弟子齐声道:“镇!”
虽然是同一个字,但每一个春秋书院的弟子写出来的字迹都有所不同,代表着人皆有不同的本心。
一个个金色的“镇”字如同百川入海,汇入张不语那个铁画银钩的“镇”字之中,让它看起来更加威严不可直视。
张不语手腕一送,那“镇”字就和叶蝉的霜蛟一样撞向那已经出现裂缝的墙壁。
即使是去最不善战斗的李知书也爆发了强大的手段。
玄天王朝以姜氏皇族为首,其下便是诸异性王和众多世家。
金阙李家不善兵马,不喜杀伐,但在敛财之道上无出其右,富可敌国。
但若只懂得敛财,而没有能力守财,那李家早就被吞并得连渣都不剩了。
一个古朴得不知传承转手了多少次的铜钱被他吐了出来:“金钱开路!”
最后,血月天降,光刃如刀。
贪狼破月!
李连心恍若掌管星宿的神君,一出手就是杀伐之术,星光圣洁璀璨,血光煞气冲天。
恐怖的威能让专注破开禁制的叶蝉和张不语都回头看了他一眼。
生死存亡时刻,没有人会在这时候留手,一时间这个地牢中好像比外界还要激烈。
一息过去。
冰牢上的禁制隐有碎裂之象,但依然没有破开。
“继续!”
李涟心面上经常挂着的笑意已经如同潮水般退去:“只有三息的时间!”
二息。
看样子一点侥幸都不能有。
叶蝉冷静地思考一会儿,觉得不管出去是什么样的局面,遇到什么样的敌人,自己应该还是想活的。
他还有人没有杀,还有事没有做,绝不能一声不响地死在这个地牢里,和那些同门一样,变成埋在雪山中的万千尸骨之一。
这样的话,他又该如何报答师尊的殷切“栽培”和“教诲”?
他吸气。
风雪渐歇。
霜蛟嘶吼,回首冲向他自身。
他运转最后的体内最后残留的神魂之力,化作两道寒流涌向李涟心和张不语。
“你们的神通心法都比我强,我借我神魂之力给你们,能让你们短时间内使出炼魂境界的招式,快!”
这次出去后要是还能能活着,估计是真的要重修了。
到时候还是不修炼雪宫心法了吧。
太造孽了。
叶蝉心想。
“还能借神魂之力?叶道友啊叶道友,我收回之前的话,你可半点也不像魔道弟子。”
张不语话语不停,动作也不停:“真是烦死了,傻逼雪宫迟早有一天我要移平这里!”
她愤懑地将黑色的木笔一抛,转而拿出之前那把长剑来。
笔写春秋?
不,应该剑刻山河才对。
浩然之气由自身德行养蕴,春秋书院修已而不施人。
但张不语有时候倒觉得,世间千千万万人,蠢材起码占一半。
若是只修为仁由己之道,那又如何让他人行“仁”,如何让他人认同“仁”呢?
杀人者不会因为他人仁善就放下屠刀,背信弃义者亦不会因为他人德行端正就心生善德。
能拦住屠刀的只有更快的刀,能救下仁义者的只有更锋利的剑!
可每当她提到这个想法的时候,夫子不是摇头叹气,就是气愤地用戒尺敲她的脑袋,让她滚出去。
“君子之道践行仁义,为仁由己,你这种强迫他人遵循你之道,以自身规矩去要求别人遵守的想法,和那些王道霸道有什么区别?”夫子问。
“你投胎错了,名字也取错了,你应该去修玄天王朝的天子心法才对。”
“以杀止杀,以血还血,那你又怎么判定你自己是正确的?!”
张不语会反省吗?
当然不会。
于是她偷偷去研究了姜氏皇族的天子心法。
也不对,这也不是她想要的。
以自身为尊,将天下人视作牛羊禾稻,这也算王权霸道吗?
她只是想改变世界,想让人人如龙,而不是想把他人踩在脚下。
自己是不是正确的,是否践行仁义,难道她自己还不知道吗?
如果有人明知什么是仁义,但不去做,那他真的知道什么是仁义吗?
张不语陷入了更深层次的困惑。
直到有一日,她拥有了一把剑。
握到剑的那一瞬间,她突然心就平静了下来。
你别说,这玩意儿可比笔好使。
再厉害再有道理的话语哪能比得上架在脖子边上的剑呢?
德才兼备,文质彬彬,是为君子。
可谁说拿剑就不是君子了?
夫子没说过,院长没说过。
圣人也没说过!
张不语抬头看了眼上方半碎不碎的禁制,又转头看了眼身后不中用的师弟师妹,深吸一口气。
春秋书院四书五经她学不怎么明白,浩然正气她其实至今也不通达。
或许,这条道,本就不该是她的道。
她横剑在胸前,点点金光如同星火从她体内涌现,然后飞蛾扑火一般扑向剑尖。
这把无比普通的剑霎时间金光大盛,庄严肃穆,好似传说供奉在圣人像前承载亿万功德的君子剑。
张不语一点一点地抬起手臂,以剑尖为笔,剑意为墨,写下了一个和之前不同的字:
“诛!”
这时候,这把剑又显得锋锐无摧,剑意破云,恍若帝皇手中杀敌百万象征无上权柄的天子剑。
这个杀气腾腾的“诛”字撞向冰牢的禁制,一时间地面轰鸣,玄冰碎裂,大块的冰棱坠落,和外面的撞击同频共振。
李涟心估算了一下,收回了蓄势待发的群星杀伐之术第二式,星光转而化作护盾,抵挡住跌落的碎冰,护住众人。
已经差不多了。
第三息。
那禁制总算抵达不住这远超正常御气境修士的攻击,寸寸破裂。
“好猛啊。”端木云和李知书齐齐咋舌。
“的确。”李涟心赞同。
“快走!”
众人几乎要喜极而泣,一个个蜂蛹而上,生怕跑得慢了就留下了。
那禁制的裂缝好像等待着他们一样,直到最后一人走出来之后,才姗姗闭合。
然后跑在最前面的李知书突然直直停下。
后面跟着的人埋头猛冲,差点撞上他。
“你停下干什么?”叶蝉莫名其妙地问。
李知书僵硬地侧开身形,露出了挡在他们面前的人。
于是,叶蝉也凝固了。
“完蛋了……”
他的声音轻得像被风一刮就可以带走的雪片。
这下所有人都看到了那个拦在他们前面的人和地上的尸体。
那是一名穿着鲜艳华贵,身披白色狐裘的长裙女子。
雪宫素净单调的环境承托得她仿佛是天地间唯一的那抹颜色。
她坐在一把冰雪凝结而成的贵妃椅上,似乎早早地等待着众人。
如果不是她身上、周围都是挥之不去的浓郁血腥味和残留的杀气,她看上去像只是来喝茶会友的。
“一个失败的殿主候选人,一个春秋书院的首席,几个拖油瓶……以及,你。”
女子手撑着下巴,笑眯眯地道:“真厉害呀宝贝,你们居然成功了。”
“再次见面,自我介绍一下,我叫齐昙,是目前的雪宫头头。”
她明明面对着一群人,眼中却只有李涟心一个人,柔声道:“宝贝,我可没同意让你们走。”
李涟心呼吸一滞。
其他人同样心死了。
雪宫宫主?
雪宫宫主为什么会像专门等候着他们一样,出现在这里?!
“可我同意了。”
一个冰冷的嗓音说。
当那位自称齐昙的雪宫宫主拦下他们的时候,所有的年轻修士心都凉了大半。
李涟心的心也跟着沉下。
但当那个熟悉的声音跟着出现的时候,李涟心自己也没意识到,他整个人下意识地就放松了下来。
他自然也没有看到,旁边的叶蝉眼神像是见了鬼。
可不是见了鬼吗?
所有人的眼神都像是见了鬼。
大地开裂,赤光如血泉喷涌。
一个浑身没一块好皮,丑陋得如同恶鬼的人影挡在李涟心的面前。
他的四肢还缠着锁链,但锁链的另外一端已经断裂。
真的是他。
李涟心内心复杂得几乎要拧成绳。
他一方面喜悦着对方居然真的遵守承诺出手,甚至还在这个时候出现。
一方面又无比担忧对方如此差的状态,要如何拦住起码是合道境的雪宫宫主?
其实他根本没有必要出现,李涟心望着对方矮小的背影。
因为他答应的事情已经做到了,无论齐昙有什么目的,无论她屈尊降贵亲自拦住他们的目的是什么,也和小怪物没有关系。
可他还是出现了,挡在了他的面前。
齐昙也觉得有趣,她似乎已经把所有人都看做是困在蛛网上的猎物,所以也不在意这多拖延的几分钟。
“阿杏,你不会觉得那些老狗真能发挥点作用,拦下我吧?”
她的语气听上去有几分无奈:“何必呢,反正这孩子都主动找上门来了,留下来又如何呢?”
这孩子?
叶蝉的目光在齐昙和李涟心两人脸上相互跳动,目光逐渐不对了起来。
等等,不会真的是他家吧?
“师兄,那个星门……”端木非常小声地在李涟心耳边说。
面色苍白的张不语道:“没事你大胆发言,反正你怎么说她都能听到,死也要死得堂堂正正些。”
“……”
合道境强者可以封锁空间,李涟心实在无能为力。
他的视线紧紧注视着小怪物,听到对方再次重复:“我说了,让他走。”
李涟心心想,原来这小怪物不仅对他是这种语气说话,对修为高的修士同样如此。
大概他并未针对任何人,而是一视同仁地仇视所有人。
齐昙的目光慈爱得仿佛是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可是阿杏,你快死了。你死了,我要怎么办呢?”
“我可没有违约,这毕竟是他主动找上来的。等你死了,不就一切由不得你了吗?”
她目带好奇:“阿杏,你要怎么做呢?”
怎么做?
所有人都在好奇这时候的齐莫忧要怎么破局。
心魔引的修炼已经陷入了死胡同,□□崩裂,神魂瓦解,除非夺舍重修或者轮回转世,从他身上几乎看不到任何机会。
别说救下李涟心,他亦自身难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