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栖野的腕子被陈京观抓住,他的手不自觉的抖了抖。
“话说回来,你有没有一种感觉,”陆栖野话锋一转,“自从廊州被拿下后,江阮已经安静得太久了。”
陈京观没说话,他收回自己的手,用眼神回应着陆栖野。
“那日他和元煜说话时信誓旦旦,我知道他那番话是故意说给我们听的,可那未必是假话。一个月拿下阙州,他未必做不到。他在等什么?”
“现在拿下阙州风险太大,他占着廊州的位置可以直接进攻广梁,等到时候他把阙州彻底包围住了,夺下阙州就是探囊取物。”
“你当真不在乎了?”
陆栖野突然发问,他没有直接点明,可陈京观明白他指的是南魏的安危。
陈京观笑着回:“谈不上在乎与不在乎,我只是明白了只救一人救不了黎民,只安一国安不了天下。”
陈京观说完顿了顿,继续分析道:“不过他要是直接打阙州我也能理解,毕竟我觉得他想要的并不是胜利,或者说通常意义的胜利。”
陈京观看到陆栖野朝他点了点头,他二人在这件事上瞬间达成一致。
“你有什么想法?”
陈京观停顿片刻答道:“他的手伸得太长了,虽说他的每一步都目标明确,可不能代表这就是他想要的结果本身。比起最后的输赢,他更喜欢行动中的掌控感,他喜欢看着所有人被他耍得团团转。”
陆栖野哑然失笑,不自觉地摇头道:“怎么会有人天生喜欢战乱,喜欢杀戮,喜欢暴虐?”
陈京观应道:“所以我觉得他一定经历过我们都不知道的过去,那是他的动机,也是他的杀机。”
陆栖野像是想到了什么,抬头看着陈京观,“我同你说过孔肃最后告诉元焕的那句话吗?”
陈京观摇头,陆栖野继续道:“他说‘我真希望看到他想要的那个世界成真的一天’。江阮应当是给自己设定过一个目标的,至少他在孔肃面前表露过。他的混乱是手段,也是表象,他有自己的目的。”
陈京观没有应声,他缓缓起身活动着僵硬的四肢,耳边隐约传来账外的喧闹。
明日是西芥的春节,也是陈京观在异乡过的第一个年。
“这个问题我问过自己,可无论如何我都找不到一个准确的定义来描述他的心理。我只知道他在同世界复仇,可他要做到什么地步,我甚至不敢想。”
陈京观自嘲着笑道,他伸手掀起帘子,扑面而来的寒风刮过他的眉眼,很快那笑容被冷风冻结在他脸上,若是此刻有人正视他的目光,将从那里看到前所未有的恐惧。
“告诉元焕,江阮打掉南魏的下一步就是北梁。他对北梁的仇恨不比对南魏少,他不会因为元衡死了就善罢甘休,他想让天下所有人都体会一遍战争的苦难。”
陆栖野点头应下了,随即就听到陈京观继续道:“在不知道他要做什么的情况下,那就作最坏的打算。”
此时,远处和沁格站在一起的萧祺栩看到了陈京观,他笑着朝陈京观招手,陈京观的目光柔软下来。
“江阮在追求一个‘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世界,他想要颠覆整个王权体制。”
如果说陈京观谋取的是“君以民存,亦以民亡”的安定,那江阮希望得到就是一个“人人称帝,天下无王”的世界。
那里没有皇帝,没有压迫,没有战乱,没有人会为了权贵的野心和贪心丧命,每个人的奋不顾身只为了给自己奔一个前途。
江阮受够了被所谓的圣心裹挟的人生,他不理解凭什么皇帝一个人可以决定一个国家的性命,凭什么人要因为身份的差别而被永远禁锢在所谓的阶层里。
出生是他选不了的,可怎么活该由他决定。
某种程度上,江阮和陈京观想要的是一个世界,可他们站在了世界的黑白分界,他们看到了一个世界的两面。
“陛下,当真要在此时进攻阙州?”
此时的东亭,江阮扶着窗棂,看着漫天大雪掩盖了未央宫,他身后的汪恕试探着问他,看到他点了点头。
“怎么,汪将军不忍心了?”江阮轻笑一声转过身,“不该啊,你应当在战场上过过年。”
汪恕没了声响,他只知道妻子来信问他过年会回家吗,而那封信压在他的床头他至今都没敢回复。
“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很冷血荒谬,觉得我惨无人道,”江阮看着汪恕,“可你想想,我所做的桩桩件件,元衡、萧霖、恪多,以及那史书上彪炳千秋的帝王们,哪一个没做过?可他们依旧青史留名,因为他们是胜利者。”
“人就是很功利,只要结局是好的,无论过程多么的难以言说,总会有后人为他们找到合理的说辞。汪将军,只要你能打赢这一仗又一仗,没有人会记得你为何打仗,千年之后人们只会记得你的骁勇。”
汪恕握着刀的手颤了颤,他这细微的动作依旧没有逃脱江阮的目光,江阮漫不经心地走过来,汪恕感觉他身前的空气在这一瞬间凝固。
“况且替家人打仗,总比替别人打仗要更有动力些,不是吗?”
江阮总能在一个人最心慌的时候用语言精准射中他的心脏,汪恕说不出话,而江阮没有理会他的失魂落魄,他转身去桌前写了些什么,招呼汪恕过来。
“烦请汪将军跑一趟。您打进阙州后,我希望这封信同时出现在崇明殿。”
汪恕接过那张字条,他的目光扫过那封口处的名字时一愣,转即如释重负地笑着道:“臣明白了,我会做好的。”
“祝汪将军早日凯旋,希望您能赶得上和妻儿一同参加元宵游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