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墨已年过十七,他大哥在这个年纪已经娶亲了,可他自打走镖回来,便整日东游西逛。
爹娘给他说的亲事是一个也不去相看,问起来便说高攀不起人家,嘴里没一句实在的,像是打定了主意要做一辈子的单身汉。
九填观
春雨朦胧,给古老的道观蒙上了一层薄雾,布满青苔的石阶边自由生长出几株小野花,花瓣上挂着晶莹的水珠。
香炉中升腾起袅袅青烟,信徒们撑着油纸伞出入于道观的各个神殿,他们身着朴素,神情庄重,眼中满是虔诚。
童墨手腕上的流云纹护腕针脚细密,一看便是出自他母亲之手,一头乌发用一根玉簪束起,显得干练利落。
他跳下马车,慵懒随性地斜倚在车旁,修长的指尖轻轻敲响木质的车壁,“下来吧,到了。”
顾初禾掀开轿帘,只见他五指弯曲掌心向上,目光中装出几分漫不经心,实则手心浸汗。
她稍作停顿,才将手指轻轻搭在他的手上。
一瞬间,童墨的掌心感受到了她指尖传来的温热,垂眸一笑。
“没想到九填观的信徒这么多,这马车都快没处停放了。”,顾初禾没留意到他的神情,两眼环望四周。
年前,她随爹娘去天福寺那日已见识到了什么叫人山人海,不曾想这九填观内外的行人与信徒与之不相上下。
顾初禾诚心跪拜了三清,祈求神明护佑妹妹喘疾痊愈,永不复发,并将家中带来的供品一一奉上。
童墨在旁跪了没一会儿就站起身,想来是诸事顺遂,没什么可求的,但他也没催促顾初禾,自觉让出了门,站在一边耐心等待。
九填观不仅祈福灵验,就连后山的风景亦是一绝。
据说前朝有位官员被贬至此,一路上唉声不断,不想来了此处后竟流连忘返,对这山上的景色赞不绝口,就连官都不想做了,求着观主收他为徒,只可惜观主讲究个缘法,说他尘俗未了,也就作罢。
过完年,顾初禾刚十四岁,正是贪玩爱美的年纪,既然来了,必然要细赏一番,才不负这春意美景。
她与童墨一前一后穿过道观庭院,几株鹅黄色的迎春花在墙角绽放,花瓣飘落在砖石上流入地缝。
微风吹过,枝条摇曳,也吹起了她额角的碎发,少女笑容清甜灵动。
童墨被这场景吸引,移不开眼,仿佛这世间所有的美好,都集中于这一刻。
不知不觉间,他们在九填观的前后已经逛了大半天,就连雨都停了。
申时已至,几近黄昏
回家的路上,顾初禾还在回味山峦云雾的美景,并与童墨约好秋日再来。
顾宅
顾初禾换了身衣裳,牵着妹妹的小手到前厅用晚膳,小长意仰着脖子问姐姐外面好不好玩,下次能不能带她一起去。
姐妹俩叽叽喳喳地说笑,没几步就到了父母身边。
舒映芳自打生了幼女之后,常年不思饮食,每每用餐只浅尝几口便撂下了筷子,顾明道担心她的身子,特意花重金从寄月楼请了位大厨回来,变着花样的给她做菜。
餐桌上,顾初禾绘声绘色的描述着九填观的春景,可爹娘却总是听得分神,许久后才附和点头。
前线持续了五个月的战事总算告捷,太子殿下已于三日前班师回朝,此次战役胜得惊险,亦有近万将士死于沙场。
陛下有旨,要在天福寺为战死的亡魂祈福,届时陛下和众皇子皆会来到奉州。
负责此次祭祀仪式的太常寺丞冯大人,早早就向顾家定下了上万只蜡烛,用来燃放长明灯,祭奠亡灵。
顾初禾心想,爹娘这几日兴致不高愁容满面,想必是太过劳累了,等到祭祀结束后,便能喘口气松快松快。
为了迎接圣驾,这几日奉州城内热闹至极,不仅家家户户壁挂彩缎,就连城中所有的桥面都重新粉刷和修葺了一遍。
奉州乃是京城最邻近的州郡,虽不及京城繁华,却也沾了不少光,且山清水秀风景奇佳,因此许多达官显贵都在奉州置办了别院,以作休憩安养之所。
童墨接连在奉州城中逗留了三日,回来后向顾初禾描绘的场景精彩纷呈,勾得她心痒不已,也想去一睹辉煌景象。
可她几日前刚和童墨去过九填观,今日再出门,只怕爹娘不允,便在房中为爹娘核对本月账目。
她的字迹工整秀丽,将每一笔账目的日期,进出货数量,金额等记录得清清楚楚。
就在她聚精会神时,舒映芳牵着幼女推开了她的房门。
“禾儿,你已在屋里待了一上午了,为娘听闻今夜城中要燃放烟火,点河灯,不如你与意儿还有秋娘一同去瞧瞧吧。”
秋娘是舒映芳的心腹,七岁那年就陪着舒映芳了,如今虽已婚嫁生子,但仍旧在她身边做事。
顾初禾刚出生时夜里总哭闹,为了让舒映芳休息好,大部分时间都是秋娘抱着哄的。
“阿娘,你不去吗?”,顾初禾想去,可她更想一家人都能去。
“你看了账簿应该知道,这几日铺子里忙得不可开交,爹娘还有事,就不去了。”,舒映芳慈爱地笑着捏捏她的脸蛋。
“你和秋娘好好看着意儿,可别走散了。”
“嗯,阿娘放心,宵禁前我们一定回来。”
望着女儿们携手同行的背影,舒映芳心里有说不出的酸楚,一行热泪汹涌而出。
从她接过住持手中那张可以救幼女性命的药方时,就已经赌上了一家四口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