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场彻头彻尾的绞杀和抓捕。
噌————
他的目光瞬间落在了那乐班一行,都晕倒了,那乐声也并非来自这里,而是来自后院。
琴声有问题。
“你别去!大哥有问题!”少女看着君临直直就要往大哥那里冲,一把拉住,嗓音沙哑哽咽,“先藏起来!先藏起来!”
君临诧异地看她:“你怎么没晕?”
一道流光划破昏暗,降落到街道。渐渐地,残红的灯笼下,站立的人类术士越来越多。他甩开少女的手,向着大哥的院子跑去。
一路上都挂满了红灯笼,没了天光,只剩下残红。直直的廊道里,竹影瑟瑟,昂贵的移栽竹子随着气流的波动,轻摆。他一时分不清是自己的喘息声惊动了这些竹子,还是真的有气流与他一道穿廊而过。
“大哥!”君临见院门关着,后退,跑几步,用身体撞上门,“你弹奏的声音有问题!你为什么要帮人类抓捕鲛人!你…”
乐声停了。
门打开。
大哥一身白衣,面无表情,门口只挂了一只灯笼,只照亮了大哥的一半面孔,阴阳分割。君临脑中名为理智的弦原本摇摇欲坠,在此刻骤然清醒。
“小临,”大哥念了他的名字,轻描淡写道,“渴不渴?”
君临发觉他的目光落在自己的干涩开裂的唇上,后背一凉,突然后悔。他原本想好的说辞也苍白起来。面前的脸那样平静,仿若什么也没发生,一切与他毫无关系。
“你装什么无辜?”君临心一横,揪住面前人的衣领,把那些话一口气说完,“你和那些人类术士串通抓捕鲛人!你凭什么这样做!你是不是疯了!?你自己...”
大哥顺从地接了他的话,就像念台词一样说道:“我自己也是鲛人。是,我们太落后了。你知道人类术士如何说鲛人吗?情欲和杀欲的结合体,之前确实是这样。在海底存活需要武力,所以我们成了脑袋空空的杀手,种族繁衍需要交合,所以我们成了满脑情欲的狗。”
“我出走在外,任人欺辱,我们的武力在陆地上不值一提,只比不能修行的普通人好上一点。小临,你知道的,我天赋异禀,一百多年就可以在陆地上化为人形,可是我宁愿像你们一样无知,宁愿从未看到外面。那是噩梦。”
君临只觉得割裂,这些话的背后是一个濒临崩溃的灵魂,但大哥的面庞仍然平静而淡然。
似有困兽隐藏在一言一语当中,只等着他放松警惕然后冲过来撕咬。
大哥的手伸过来,拉住他的手,他吃痛。鳞片显现一瞬,那只苍白的手就趁机抓住他的鳞片,“我们落后,但我们浑身都是宝藏。鳞片是上好的炼器原料。”
他松手,手指上滑,落到了君临的胸口,“心脏,是药材。”
上滑,点在脖颈上,“鲜血,是炼丹最好的底料。”
他的视线又停在君临的唇上,移开,对上君临的眼睛:“还有你的眼泪,是含着灵力、温养人体的灵珠。”
他似是还想说什么,视线上下扫视君临,最后还是闭嘴了,温和地摸摸君临的脑袋,“别闹了。”
君临一巴掌拍开他的手,“是我在闹吗?!你说这么多,意思不就是要卖了我们,然后飞黄腾达?哪有这么好的事!”
“你不懂。小临,这是早晚的事,只是我把它提前了。”白玉面孔,竹影微动,将他的上半张脸彻底笼在阴影里,摇摇的光影中现出他那浅薄苍白的唇,“鲛人被定义为人类的货物,这是已经发生的事;人类术士远强于鲛人,这是事实。鲛人被人类大范围捕抓是时间问题,没了我,还有另一个我,每一个天赋异禀到达岸上的人都是我。”
君临满心困惑,升腾的怒气和诡异的平静分割。他退了一步,突然觉得眼前苍白的面孔仿若纸张,竹影斜照,红灯映人。大哥背后的砖瓦和楼阁变得薄而透,鬼魅上前来,抓住他的手,衣袖缠绕,冷得彻骨。
喜庆的红绸飘荡,玉冠歪倒在地上,随着气流滚动,到了正门口,抬眼望去,繁华的街道空荡无人。
乱梦颠倒,白日寂灭。
君临这次稳稳站在原地,眼前黑黑白白,属于人类的楼阁在水下连成一片,红绿白粉尽数成了灰色,露出一个无面目的阴阴的笑。
一切重来了。
“少爷少爷!”小六还在巴拉巴拉说着什么,唇张张合合,他却什么也听不进去,每一句话都进了耳朵,却是一个字眼一个字眼的,不成词句,是孤零零的空气,就这样消散了。
君临揉揉额头,烦躁道:“闭嘴!”
小六闭嘴了。
君临捶了捶脑袋,抬眼去看面前的小六。小六面色红润,乖巧腼腆,还是那副任人揉搓的模样,“你回院子里等着吧,我去大哥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