顿了顿,他又追问:“总该匡扶社稷,名留青史。”
“我有失魂症,你又忘了?” 明桂枝指了指自己脑袋:“爱莫能助。”
赵斐笑笑瞟“他”一眼:“我说的唐泰斯。”
“他也和失魂症差不多,”明桂枝笑着摇头:“他被人抛下五十丈阎王崖的时候,便已经死了,之后,世上只有基督山伯爵。”
“范立亚大人有句话说得不错,” 赵斐引用故事里的情节:“若要找出罪魁祸首,必先找到何人能从此事中获益。”
“哦?”
“云游四海也好,匡扶社稷也罢,你总要先查出是谁害你吧。”
“你有头绪?”
赵斐想说什么,但他点点头,却把话吞了回去。
明桂枝催他:“不妨直言。”
“你记得盛湛吗?”
“不记得。”
赵斐的深幽黑眸闪过复杂光芒,直视着一脸坦然的“他”。
“只有他一人,能从这一连串的事里受益。”
……
戌时。
皇宫,勤政殿。
烛火摇曳。
熏炉透出丝丝青烟。
老皇帝盛绯身影映在毯毡上,如像一滩晕开的陈年血渍。
他嶙峋的手指叩击奏章堆。
“苏州织造局的卷宗,你读过了?”
被问话的人,是新近封为寿王的皇孙盛湛。
青烟掠过他蟒袍。
那蛟龙鳞片的刺绣栩栩如生,在烛火下泛着冷冷幽光。
历朝历代只有皇子能封王。
皇孙为亲王,古往今来头一遭。
破了格,便错了辈分。
那些与他同辈的皇孙们,如今都要对着他袍服的蛟低头。
这本不合规,却也是无上尊荣。
去年秋冬,围猎时老皇帝遇弑。
只有他奋不顾身救驾。
所以,他得到这一切。
彼时,尚衣监连夜改制朝服。
下摆的“海水江牙”本该用靛青丝线,但老皇帝特地开的口,命人改绣金银线。
浪涛纹翻涌冷冽金光,生生压过了他所有儿子的蟒袍。
面对错辈乱序的恩赏,惶惶的不止盛湛一人。
那老太监来宣旨赐服,对他行了跪叩大礼。这礼数本应只对皇帝、储君。
谁还记得,去岁中秋宴,他穿的只是黛色袍服,绸缎织着最简单的云纹,没有任何刺绣。
混在一众皇子、皇孙的华服间,像贡品堆里混进的粗陶碗。
穿蟒袍要佩玉带、戴白玉冕。
远不如黛色圆领袍舒适。
但是,他沉寂太久太久,无法不迷恋被人看见的感觉。
“澈之?”
老皇帝的催促,唤回盛湛的心神。
“回皇祖父,单是云锦一项,便有五千匹对不上数。”声音清凌凌叩在满殿楠木梁柱间。
“好!” 老皇帝显然满意:“平身吧。”
盛湛抬首,烛火照亮他左颊浅疤。
这是去年秋猎救驾时,被刺客的利剑划破的。
是他的徽识。
象征他既有功劳,亦有苦劳。
老皇帝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喘气声碾碎满室寂静。
盛湛疾步上前要搀,被老皇帝的镶金龙头杖抵住胸口。
那杖头金龙雕的睚眦双目赤红,獠牙正抵着他心口蛟纹刺绣。
“咳、咳,你舅舅教得你很好。” 老皇帝一边咳,一边喘,一边道。
“皇祖父……”
盛赞知趣后退。
烛火将他的影子揉碎,投在老皇帝榻前。像一团温驯黑猫,偎在老人脚边。
他抬眼看向老皇帝,眸中浮着薄薄水光,眼尾泛红。
——“皇祖父,您也曾亲自教过我。” 他哽咽道。
“哦?”
“孙儿六岁那年,您教导父王‘事必躬亲’,孙儿也受教了。”
“呵,”老皇帝咳着笑了笑:“明世礼也教你阿谀奉承?”
烛芯爆出火花。
盛湛睫毛一颤,连忙低头。
他手掌在笼里暗暗握紧,指尖刺痛掌心。
再抬眼,眉梢眼角又舒展成恭谨模样。
“舅舅只教孙儿‘君父如天’……” 盛湛笑得恰到好处,“倒是皇祖父赐的《资治通鉴》,孙儿这些年总捧读至深夜。"
“呵,那他真教得你不错。”
老皇帝的眼风扫过来,在盛湛皮肉间游走。
那双蒙着灰翳的眼珠骤然精亮,如猎食的鹰隼。
“你且说说,如何安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