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宁医院是平关山市唯一一所精神类疾病疗养医院,建在市郊,病人并不多,每年收入和出院的病人数基本达到平衡。除了几个月前丢了一个病人并及时按流程报了失踪以外,这里一切和平,毛正义曾经在调查杨玉梅时走访过这家医院,前几天也因为这件病院过分戒备的冷库蹲守过一段时间,以免在具体证据下来前有嫌疑人逃出。
不过就现在而言,这件精神病院唯一的疑点就是那名失踪患者、也就是飞机爆炸案嫌疑人杨玉梅当年入院时留下的家属号码已是空号,不过据医护人员所说,这在精神病院里也不算一件稀奇事。
眼下病人与工作人员被集中到了医护大厅,重症患者留在原位,由搜查队员在护工带领下进行工作。一时间,大厅内熙熙攘攘,无法控制自己行为的病人难免发出异响与自语,即使旁边一直有医生劝导但几乎无济于事。
传达指令的难度增加。谢林川觉得头疼,从调查队特殊的耳返里通知大家提高传讯音量,一边不受控制地想,几乎相同的场景下,青年在灾区铁架台上突然下压的手指。
几个小时前,木生对他说:“我想分手。”
而他当时并没有回答他。
本该是一个短暂但美好的旅程,今天的体检下午才开始,所以他想用富余的时间带木生看看临川。这城市钟灵毓秀,山脚下便是大海,有花开,万物生灵,他知道木生会喜欢。
但最终,他只带他回了自己在临川的家,甚至没办法开口请他到处看看,只是在餐厅里和他吃了一顿饭。
那顿饭是谢林川刚刚拿了文件后急忙回家煮的,谢队长常年煮泡面练出来唯一拿手的阳春面。因为木生昨天夸他做的饭好吃。
可惜真正吃到的心情与预想中大相径庭。
其实谢林川没想到木生会在树生山呆四个小时,他猜到他可能会有些介怀看到自己的墓碑,可那毕竟是他给木生做的,拆去前总要给原主验收一番;虽然可能性很小,他甚至猜过也许木生会生气,比如他在他不知道的时候给他做了座坟——这他都可以接受,这事儿的确出人意料,但他不想瞒他。
他在那儿呆了很久。谢林川本来忐忑不安,可收了他胡萝卜报酬以日夜替他守墓的刘婆说,木生看起来并不讨厌。
这又给了他一点希望,所以即使时间晚了一些,谢林川想,大不了把医院体检的时间推迟到明天。
可他们仅仅是吃完饭,谢林川便带木生回了平关山。被俩人留在屋里的白猫刚醒,只一睁眼,毛正义就明显感觉到了气氛不对。
但他们看上去一切如常。
谢林川说:“我下午要去队里,可能不能陪你。”
木生说“嗯”。
谢林川就又说:“今天检查项目有点多,心理测试如果太晚的话晚上可以叫毛正义回去取,吃医院的也行,反正要记得吃。”
木生也说:“好。”
谢林川没再回答。他看了木生两秒,眼神复杂。
随后他低笑,后退一步,讲:“那我走了。”
“好好吃饭,”男人顿一顿,笑了:“别让我担心。”
毛正义在这个时候终于察觉出异常。
白猫敏锐地意识到,两个人互在身边的时候,谢林川已经很久没有距离木生这么远了。
*
此时毛正义正窝在木生怀里,他们在等待体检项目的下一个检查顺序。白猫猫毛细腻,手感很好,只是最近吃太好了所以有些重。毛正义看青年靠在椅背上发呆,原本漆黑的瞳孔被阳光照亮一半,秀眉微蹙,竟一时不知道自己应该对这长得像一幅画一样的人说些什么。
正焦躁,却感到头顶温热,木生手指触感细腻,很温柔地轻轻摸了摸白猫最喜欢被人亲昵的头顶。
“抱歉,”木生低声道:“我和林川……好像让你夹在中间很为难。”
毛正义怔愣半秒,白猫褐色的眼瞳睁到最大。
而后,他整只猫都融化了。
接受谢市长与历队长多年斯巴达教育的白猫此刻恨不得泪奔,千言万语化为十分感动地喵了一声,仿佛在对他说“没关系”,然后在这位善解猫意的人类怀里蹭了蹭,把自己最柔软的肚子露给他的同时用两只爪子握住木生的手往自己肚子上放。
不开玩笑,现在木生叫他去死,此猫都不会有丝毫犹豫。
木生弯了弯眼睛。如画的美人似雕如琢,毛正义融化更甚,感觉到木生配合地轻轻揉了揉猫咪肚子。
但他心不在焉。很快偏头,再次开始迷茫地望着窗外发呆。
毛正义望了他许久,日暮时温暖的阳光照在这一人一猫身上,白猫却忽然感到了一种令他毛骨悚然的不安,仿佛眼前实在的画中人下一刻便会碎成粉末。
他下意识靠近木生,感觉到青年体温依然温热,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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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宁医院的冷库被撬开了,那的确是太平间,比一般的精神病院太平间大只是因为它与旁边的附属医院共同使用。搜查队员不信邪地继续在冷库墙壁里寻找暗门或者通道,却一无所获,褐蛇则更对冷库敬而远之,连靠近都不愿意,趁人不注意便从谢林川手臂上迅速爬下,然后越过人群惊呼,往一个方向爬去。
人群自动为蛇开道,谢林川跟上去,褐蛇很快停在了一个地方不再移动,蛇头高昂,冷漠又平静地注视着跟在自己身后的搜查队员。
那是靠近新宁病院靠近后院的地方,再往前走便是医院后门,门再那边则是大山。
只不过新宁十几年前曾出过病患从后门逃跑的事,后门也因此被封死。如今新宁医院的入口就只有正门仅此一个。
褐蛇盘旋了几圈,谢林川蹲下,发现那是一个被封死的下水道口盖。
早期的山边建筑为了排水,会在建筑内部也装有排水装置,只不过在不断翻修和更新的过程中逐渐淘汰。有的地方为了美观会装备新的地板或干脆用水泥封死地面,但也有些建筑像新宁医院这样,依然保留着排水孔,只是将下水口盖封死到地上。
谢林川沉默片刻,忽然对着那口井连开数枪。
钢铁断裂的声音甚至比消音枪的枪响更为瘆人,原本被封死的井口无法承受这样的冲击,迅速开裂翻盖,一时间,烧焦的木材味与火药味顿时弥漫。
谢林川收起枪,将井盖移开,目光骤然一顿——
井下的空间出乎意料的大,而在井盖正下方,腥臭的污泥与苔藓之间,一只属于小女孩儿的绑带凉鞋,孤零零地躺在那儿。
搜救队员训练有素地下井救人。底下的空气十分稀薄,呕吐物、粪便与不知原状为何的食物与人生活在一起,不少受害者都有发热和晕厥的症状,隔壁附属医院的急救中心已经严阵以待。
绑架案剩余的受害者,都在这里。
*
回调查队已经是深夜,历城留在新宁进行进一步线索搜查,谢林川则回队里复命。主动提出这事儿的时候历城跟看怪物一样地看着他——这本不是谢市长该干的活儿,事实上,谢林川主动申请来参与平关山案就已经算他大仁大义,但谢市长现在就是希望自己能更忙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