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保护?”
埃舍尔的脸上闪过了一丝讶异,不再掩饰唇角的笑容,他已经确信,这人偶不会注意到这些了,因为他说:
“丹羽大人他,畏罪潜逃了。”
“...什么?!”少年不可置信地抬起脑袋,盯着埃舍尔,像是要在这张脸上找出一丝谎言的痕迹,但很快,他便被彻底打乱了心神。
“不过他给你留了一份礼物,据说是你一直渴望的东西,是从无辜的随从身上弄来的。”
埃舍尔面露怜悯地摇头,随即从装置里取出来一只枯萎的心脏。
望着这颗心脏,少年瞳孔剧震,他从未想过…从未想过,他曾经所渴求之物会以如此残酷的形式呈现在面前,
杀死他人取来的心脏本是不详之物,居然能从污秽中保护他…
不,不对,少年摇了摇头,
丹羽哥为人,再怎么样,也不会做出这种事情来的吧?
甚至连所谓的“畏罪潜逃”,是不是也是有什么苦衷的?
怀疑还未完全清晰,只听埃舍尔又说了一句,
“不过现在,阿鱼小姐的情况好像,也不太好呢?”
…阿鱼?
阿鱼怎么了?
什么是…不太好?
像一盆冷水突然浇在头顶,少年只觉得现在他的身体骤然变得冰冷,原本殷殷期待地心情蓦然消失,被数不尽的心慌占据,
他不记得自己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态奔向家门口的,
门前一直有被他们好好照顾打理的花树,在祟神的污秽下已经枯萎,连叶子也痛苦地蜷缩起来,
少年颤抖着手指推开门,有一瞬间,他甚至不敢开门,想转身就逃。
直到看到大片刺目血红,看到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少女那一瞬间,他的大脑嗡地一声,一片空白。
手脚像不听使唤那样不停地颤抖着,他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走过去的,他甚至不记得自己做了什么,
他只知道,原本活蹦乱跳的女孩子衣襟被咳出的鲜血染红,小小地一团,蜷缩在角落里,像是没了生息,
似是察觉到熟悉的气息靠近,少女睁开模糊的视线,竭尽全力地想要望向他,竭尽全力地想要抬起手,抱抱他,抱抱这带着风雨归来的少年,抱抱她,她视为珍宝的少年,
少年当然知道少女的意思,毕竟他们早就对彼此熟悉至极。
他俯下身,期待着少女的拥抱,期待着...
但这终究还是变成了奢望,少女望着他,眼含笑意,但就在最后一刻,就在她要抱住他的那一刻,少女的最后一丝力气也终于消散开来,
手臂蓦地垂下,连最后的拥抱也没完成,就已经...再没了生息。
少女原本温暖的身体变得像块冰那样冷,冷得他浑身刺痛,少年一脸无措地拥着这具没了生息的身体,心中只有一片茫然无助。
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他想张嘴,他想唤出少女的名字,他想问她,明明,说好的一起去旅行的,明明我们都是家人了,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他想说些什么,但是就连唇瓣也开始颤抖,发出的只有充斥着绝望与痛苦的喘音。
有什么东西不受控制地一滴一滴从眼眶落下,这是他曾经从未感受到的情绪,而现在的他却不再对此有任何兴趣。
甚至,少女的身体渐渐变得透明,他试图留下什么,却什么也留不住。
就像没存在过一样,这一切似乎都在告诉他,她的梦醒了。
他的“梦”,也该醒了。
*
后来发生了什么?他记不清了。
他只记得,世界变得那样昏暗阴沉,他好像将屋内所有和少女有关的东西好好收了起来,藏进怀里,
刚来踏鞴砂的时候,他背着少女,背着对未来的无限期待,
这次,他好像失去了,抛弃了所有,他踏上与这里决绝的道路。
要好好吃饭,要好好休息,像人类那样好好生活,
可是,失去阿鱼后,以前这些让他向往着期盼着的东西,对他来说好像都变得...那样索然无味,但他依旧这样做着。
他甚至说不清是什么支撑着他,脑海里一直一直,死死绷着一根弦,
直到他捡到了一个,无父无母的小孩。
“名字”“家人”,都是一个人存在于这世界的羁绊,
他是没有归属的人偶,
这样的孩子,和他一样...都是孤身一人,
那他是不是可以,和这孩子成为家人?
这样,他在这世间,也算有了归处吧?
他带这孩子来到借景之馆看他以前生活的地方,他和这孩子约定成为彼此的家人。
少年再不想体验失去,于是他们约定,要永远在一起哦,
孩子答应了。
那个时候,他原本空荡荡的,茫然无助地胸膛似乎又一次被填满,
他对这世界的“祈求”,似乎得到了回应。
但是,但是,
为什么啊,
为什么仅仅只是一夜,他又再一次体会到失去?
为什么人类总是这么轻易地就背弃与他的诺言?!
为什么要一次、又一次、再一次地将他抛弃啊?!
巴尔泽布是这样,这个孩子是这样,
连他视为珍宝奉为家人的阿鱼,也是这样!
有什么东西,终于在这一刻彻底崩塌,这孩子的死就是压垮少年所有的最后一根稻草,
不重要了,
都不重要了。
既然如此,就都没意义了吧?
少年烧了一把大火,他想将所有,全部湮灭在这场大火里,
包括他自己。
*
他本来想就这样随着大火从这世上彻底消失才好,但上天总是不能如他所愿,
火焰并不能伤害这坚韧的人偶之躯,甚至一场大雨,浇熄了所有。
他在雨中静坐了很久很久,似乎有什么东西,也随着这场大雨被彻底封存。
至此之后,这世间多了一位四处漂泊,没有归途,没有名字的浮浪人,
沿途他遇见过很多很多人,却不再将他们之中任何一个视为同伴。
直到很多年后,他遇见了来自至冬国愚人众的执行官,丑角。
丑角邀请他加入那场虚妄的狂欢,承诺他能在那里发挥最大的价值。
“好啊,就让我看看你们,有多大能耐吧。”
*
曾经的他,天真又愚蠢。
他居然会以为,彼此珍视的人,会一直在一起。
这就是家人,不是吗?
但是,这个世界自始至终就是一场谎言,
所谓的“永远”,等来的就是下一场背叛。
他甚至,从来都没听那少女对他说过“永远”。
愚人众执行官第六席「散兵」嗤笑一声,
“友人”
“家人”
这样虚无缥缈的“羁绊”,他完全不需要这些东西。
想到以前这样单纯愚蠢的自己,这样懦弱的性格让现在的他简直想要“作呕”。
似乎只有每次想到这些,无意蜷缩颤抖的指尖,暴露了些什么。
但,已经没有人会注意到这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