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确实恢复得很快。
以他自己说的“七成”,乔燃目测更像是八成半了。
从步态、稳定性,到核心力量与站立时长,都比普通康复期患者状态高出不少。他的身体不是真正瘫过,只是长时间萎缩、麻痹、药物干扰。现在逐渐停药,身体在她眼前一日比一日敏感、有力,连他自己都开始习惯“站起来”的这件事。
而他最明显的改变——是笑得多了。
以前他几乎不笑,哪怕弯起嘴角,也像是下意识的一种“表演姿态”。
可这几天,他越来越频繁地在她面前露出一种无需筹谋的放松笑意。
像是某根压在神经上的东西被撤掉了,他终于能把“演完了”的那副壳卸下来,露出自己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
“你康复得快,是不是因为我在?”她坐到他旁边,半开玩笑地说。
“有可能。”他看着她,语气极认真,“你在,我会比较想要好起来。”
“为什么?”
“因为你在我身边的时候,我不再觉得‘站不起来’是一种安全感。”
乔燃微怔,低头笑了。
“行昭,你有时候说话像个小孩。”
“你说我小孩?”
“嗯,情绪不说,怕人看穿,又渴望有人看见。”
他没反驳,只是转头看着她。
过了片刻才说:“可能我真的是个小孩。”
“你以前不是。”她顿了一下,“你以前……是个演员,演自己死过一遍,又演自己每天活着。”
他沉默了。
“但现在你在我面前的样子,”乔燃说,“终于像个活人了。”
他呼吸顿了一下,随即转开眼:“那我现在该感动地表白吗?”
“你要是敢说我会把你拎去复健训练五小时。”
“……表白取消。”
两人相视而笑。
*
晚些时候,他开始自己洗手、换衣、擦拭小腿防止肌肉过度紧张。
乔燃看着他从床头柜拿药,自己调剂量、服下,又把记录笔记整理归档。
她靠在门边,语气有点感慨地说:“你现在根本不需要照顾。”
“所以我和护工那边讲了。”他说,“以后每周只来两三次,喂饭、擦身、陪坐全都免了。”
“她们同意?”
“她们开心得很。”他笑了笑,“现在志愿者抢名额,我不让她们亲近,她们还能轻松地标记‘已完成陪伴任务’。对谁都好。”
乔燃听着,眉毛略微挑起。
“所以你就打算以后一直自己来?”
“不是。”他说着顿了一下,“我不是不需要人。我只是不想她们来。”
她没有立刻答话。
他补了一句:“我只想你来。”
这句话说得不轻不重,却像把一层纸捅穿了。
她看着他,没有笑,也没有立即回应,只是慢慢走到他面前,俯身拉开他的抽屉,把他新一批训练档案取出来,放到床头。
“训练排期我重新帮你调整了,之前那套不适合你现在的节奏。你现在恢复期是最敏感的时候,肌肉一旦出现错误代偿,会直接影响脊柱稳定性。”
“你学康复训练?”
“没有。”她低头整理纸张,“但我陪你这些年,读了好几本相关书。专业术语你不懂我来教你。”
他怔了一瞬,看她。
“你连这个都认真做?”
“我只是想让你快点好起来。”她语气平静,“你当时演得太逼真,我差点以为你真瘫了。”
“我差点也信了。”他轻声说。
她抬眼看他,眼神柔和中带着一丝克制的情绪。
他接着说:“那时候我最怕的,是你哪一天发现我其实能动,然后你就走了。”
“但你没走。”
“我不是没想过。”乔燃轻声说,“只是你太苦了。”
“演灌肠、演失禁、演痛苦、演绝望……我知道你为什么这么演。但你知道吗,我看到那些的时候,我哪怕骗自己你是真的,我都骗不下去。”
“因为你演得太用力了,像是想把自己摔烂才肯停下。”
褚行昭没有回答。
他只是坐在那里,脊背靠着沙发,双手垂落在膝边,指尖微微弯着,像是终于从一场漫长的脱壳里爬出来,还在适应真实空气的温度。
他不是不怕现在的状态。
他只是觉得——如果是她在旁边,哪怕疼、哪怕摔、哪怕脚再一次走不稳,也不会比演更难熬。
*
夜色将起,房间没开顶灯,只留一盏落地灯打在窗前。
褚行昭靠在窗边站着,单手撑着玻璃,看着外头昏黄的灯景。
乔燃帮他拉了拉窗帘,轻声说:“明天早上训练内容我会再补一轮,你今天动作完成度太高了。”
“是你教得好。”
“别这么油。”
“那我说你人好?”
“……更油。”
他低笑了一下,回头看她。
“你在我身边,我就没那么怕夜里。”
“你怕夜?”
“怕醒来,还是个瘫子。”
乔燃没有答话。
她走过去,把手搭在他肩上,轻声说:“你不会再醒来是瘫子了。”
“因为你早就站起来了。”
“只是你自己忘了。”
他没有回答。
只是低下头,在她掌心里靠了一会儿。
很安静,很暖。
像是彻底放松。
也像是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地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