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她能清楚知道,他需要她:他的每一次翻身、每一次摔倒、每一次排泄,都是在她面前完成的。
那种依赖感,是她和他之间的联系。
现在,这个联系被剪断了。
他走得好,吃得好,恢复得像从来没有倒下过。
可她,却没有因为他站起来而“安心”。
她反而更怕——他不再需要她。
*
她不是愚蠢,也不脆弱。
她是心理学专业的学生,从最初的照护记录到行为模式追踪,每一次触碰、每一次反应,她都精确地标记过。
可那并不妨碍她成为“一个有执念的人”。
她不是神。
她是个也有病的人。
她坐在那里,眼神有些发散,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一个画面——那个晚上,他浑身是尿,坐在尿垫上,一言不发;她给他清理下身,手背沾着温热的液体,他只轻轻说了一句:“对不起。”
她那一瞬的怜惜,不是表演。
她是真心想接住这个人。
不是接住他的病,而是接住他的屈辱。
*
电脑屏幕上的光闪了闪。
她又低头敲了一行字:
“我对他的情感,从未建立在‘他是否完整’的基础上。我爱的,是他选择在最糟糕的时候,不逃开我的手。”
“现在,他可以站起来了。很好。”
“但如果有一天,他再摔下去——我还是会抱住他。”
*
乔燃再进病房的时候,褚行昭正坐在轮椅上,低头看一张康复数据表。
这场面在她眼里有点好笑——他早就能走了,却还维持“偶尔用轮椅”的设定,甚至连角度都算得刚刚好,半斜不倚,像一尊有功能障碍的偶像。
“你那姿势有点太完美了。”她走过来,替他推正膝盖角度,“演过头。”
“这叫职业素养。”他头也不抬,“万一哪天有人偷拍怎么办。”
“你现在走路太流畅了,最好自己给自己加点障碍。”她从包里拿出一个助行训练带,“今晚训练加量。”
褚行昭这才抬头,盯着那条松紧带,眯眼:“你是不是因为我最近太健康了,有点不适应?”
乔燃没接他话。
但她脸上的笑掩不住。
*
训练开始的时候,病房没开主灯,只留走廊灯投进来的一道斜光。两人面对面站在训练垫上,褚行昭赤脚,乔燃手里拿着支撑器材,一边调整高度,一边嘴上不忘损他:
“记得你刚开始练站的时候,跟拼了命一样,最后还骨折了。”
“那时候药没停。”他低声道。
“现在都能走了。”她看着他,“但我还是在你后面,你摔我照接。”
“我知道。”他说,“你一直都在。”
这话说得很轻,甚至没有情绪起伏,但却让乔燃心里轻轻一缩。
她忽然想起刚才电脑上还没关掉的那份笔记。
她写着写着,越写越觉得心虚——因为那不是分析报告,那是她自己的自白。
“你在训练之外,还给自己开了什么情感功课,是不是太多了点?”
她笑了一下,没接话。
但他已经看穿她写笔记的那点事。
他不是不懂她的情绪。
只是他愿意给她保留空间。
这是一种很少见的默契。
不是避而不谈,而是彼此确认:我知道你在整理我,而你也知道我在等你理清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