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本也要展柜,不然它会烂。”
苏还像是被这句话刺了一下,盯了他几秒,然后低头笑了,“你这人啊……嘴巴真的太会了。”
江直靠得更近:“你是不是在夸我?”
“我是在说——你真的很不适合谈情感。”
“那你想谈什么?”
她没回答。
她不说话的时候,江直忽然觉得她像另一个人——不是平时那个言语利落、情绪外放的苏还,而是那个坐在咨询室里、听别人自白时微微侧头的苏还。
“你在读我?”他轻声问。
“我在避免被你读。”她回得更快。
“那你成功了。”江直收回视线,像是一场不大不小的碰撞刚刚悄悄结束,又谁也没摔下来。
另一边,阳台门口,沈清梨和时逾白也站在靠窗的角落。
她把咖啡杯放在窗沿上,低头整理图册。
他安静地站在她旁边,没有急着走。
“你会讨厌我把你做进偶人里吗?”她忽然问,声音不高,却像风里的一滴水。
“我早就知道。”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你来现场那天。”
“……你没有阻止我。”
“因为我想看你怎么处理我。”
他这句说完,沈清梨愣了半秒。
“处理?”
“你不只是复制,你会处理。你给我加了额纹,改了结构,还缝了内袋。你没完全还原我。”
“你……不介意?”
他摇头,低声说:“我不是不想被看,而是不想被误看。”
“那你觉得我,看得准吗?”
时逾白转头,阳光从他墨镜边缘折出一条细线。
他说:“我看不见你的作品,但我知道你看我时不带偏见。”
“你怎么知道的?”
“因为我感觉到自己被当作‘一个人’。”
不是‘一类人’,不是‘代表’,不是‘概念’。
只是他自己。
沈清梨那一刻忽然有点想哭。
她握紧图册的手指悄悄松了松。
他们站在阳台一角,没有身体接触,没有眼神交会,但空气像被某种无声的默契拉成了一条稳定的弧线。
苏还在一旁望过来,对江直说:“看,那才叫‘不说话的人也在回应’。”
江直耸肩:“你不也在回应我?”
“我是警惕你。”
“警惕也得回一句。”他笑,“这就是回应。”
……
参加活动那天,空间里光线偏冷。
活动方特意选了市区文创区的一间位于五楼的旧厂房做展览场地,一整面落地窗透着灰蓝的天色,她说这光刚好,不抢偶人的色彩。
偶人布置得并不对称。
中央那只狐形偶人“见澜”,被放在一个略高的平台上,四周散开几只较小的配偶,仿佛在围观,又像在守护。
江直站在门口,边刷手机边朝展台瞄了一眼。
“如果现在有个品牌愿意买下这整个空间和摆设,拿来做公益联名活动,你接不接?”他问。
沈清梨没有回话,只是低头调整狐偶胸口的绢布,像是没听见。
“她当然不接。”苏还从另一边走来,“你忘了她后面拒了几个剧组合作款了吗?说怕拍出来的情绪不对。”
“可你之前不是说她跟剧组合作过?”
“她就接了一批电视剧的邀请制作手工玩偶,而且那是她挑的——内容可以被改,但偶人不能被误用。”
“听着真费解。”江直叹气,“你们搞艺术的都喜欢把表达说得像咒语。”
时逾白在展台另一侧慢慢走近,他没戴墨镜,眯着眼适应窗外反光。
他的视力确实有限,但不是完全失明。只要光线适中,他能看清一定范围内的轮廓和动作。
他朝狐偶的方向微微偏头,像是在辨识那道金色额纹的弧度。
“这个眼纹改过了?”他问。
“嗯。”沈清梨点头,“我压得更扁了点。原本太像你戴护具时的形状。”
“现在像什么?”
“像一只眯着眼听雪的狐。”
他没说话,只是笑了一下,那笑意藏在嘴角,但没声。
就在这时,一个带着公文包的年轻人敲了敲门框。
“你好,请问沈老师在吗?”
苏还看过去:“你是?”
“我是星桥品牌内容组的,是剧组邀请来的,不过我还是想借这个机会见见沈老师,来聊聊合作可能。”
沈清梨下意识皱了一下眉。
她记得这个品牌,是江直说过的朋友,有一次想合作盲人门球公益宣传,但她没答应。
沈清梨看了江直一眼,他耸耸肩,“我没主动约的。”
品牌代表笑得很温和:“我们这次来,主要是想看看有没有可能用你这只偶人形象,跟残障运动主题做一轮视觉联名。主打视觉共情和身份认同。”
“偶人不会说话。”沈清梨轻声说,“你想让它认同谁?”
对方一愣:“我们也可以跟您一起打磨内容,尊重原创。”
“但你们想用它,说的不是它自己的故事。”她看向展台上“见澜”,“你们想要它代表谁,就必须让它闭嘴。”
空气沉了一瞬。
时逾白缓缓走过来,站在她侧后方:“她没说错。”
品牌代表表情有些尴尬:“时先生……其实我们也有考虑过和您合作,我们团队非常欣赏您的运动精神和视觉形象,您是少见的兼具力量与辨识度的选手。”
“谢谢您的夸奖,但确实也觉得还不是很合适。”
对方张了张嘴,没再说下去。
江直开口打圆场:“或许今天不是最合适的时间谈这些。”
苏还淡淡看了他一眼:“是你让他们来的?”
江直没回话,只把视线移到窗外。
沈清梨转过头去,轻声说:“我们今天不开放洽谈。谢谢你们。”
品牌代表点点头,只好识趣地离开。
门关上的那一刻,屋里恢复了安静。
狐偶仍站在灯光正中,微微偏头,像是刚刚从某个误解中抽离出来。
“你觉得我太敏感了吗?”沈清梨低声问。
“我觉得你说得很好。”时逾白说。
她转头,正好撞上他略眯着的眼。他像是在透过一层不完整的雾,看她。
她忽然想起,有一场戏,是她为电视剧做偶人配套时写过的设定:“她盯着他不是为了看清,而是想确认自己也在他看见的范围里。”
她那时是为角色写的,现在却明白——她在写她自己。
她不怕被误解,她怕的是被人以为她想让所有人都看懂她。
“我只想让你懂。”她没有说出来,但她知道他听得见。
一旁,苏还看着他们对视,叹了口气。
“真是……”她小声道,“你们这样交流方式,咨询室都得录音三遍才能分析出来。”
江直笑了:“你要不要分析我一下?”
“你?”买完水往回走的苏还听见这句就忍不住哼笑,“你早就被商业包装给洗脑了。”
“那你洗洗我?”
“你就欠洗。”
她话音未落,江直忽然凑近一步,低声说:“你要是愿意把你那张脸贴我这包装上,我就退出广告圈。”
苏还侧过头,没回他,却脸有点红。
阳光从窗外投进来,照在狐偶胸口那道蓝绢上,反光变得像一片湖面,微微晃了一下。
像是它听见了什么,又什么都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