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片与世隔绝的地方,在到处是被钢铁污染、虚无主义和享乐主义的尘埃覆盖、痛苦与挣扎并存的世界中,看起来就像是最后的一片净土。
不过这个地方现在有了一个新的名字,叫“扶桑”。
扶桑树是古代传说中的神树,太阳的栖息之地。
湛蓝的海水一直蔓延至无边天际,缓缓下落的夕阳将淡雅的色彩涂抹地浓墨重彩,好像一团火从远处沿着海面,妄图将细白的沙滩点燃。
小岛上茂密的绿色树林中,纯白色的建筑物散落其中,然而你如果慢慢降落在地面,就会发现这哪里是人间天堂,分明是一片惨无人道的炼狱。
外层苍翠的绿色只是自欺欺人的结果,浑然不见下面的枝干与攀附交缠的根茎扭曲狰狞,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甜腻到发腥的气味。
树干上布满瘤状的突起,宛如丑陋的脓包,表面渗出粘腻的汁液,沿着树皮蜿蜒向下。巨大的树藤张扬着如触手般粗壮的藤蔓,刺入邻近的植物内部汲取养分。本该胆小的松鼠体积膨胀,可以和一只成年的狐狸媲美,牙齿又尖又长,眼睛泛着不自然地红光。
这里没有正常自然界充满生命力的美感,所有小的物种全部在药物的作用下消失了,成为一种新的,令人望而生畏的东西。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这里一片寂静。没有鸟叫、虫鸣,风吹过树叶间摩擦的声音都十分缓慢,只有一些液体滑落是粘腻的声响,和骨骼被碾碎的咔咔声。
如果观察的仔细,还能从那些完全异变的植物和动物器官中,发现人体的躯干和五官。整座小岛从下而上蒸腾着温热的气息,就像在缓慢地呼吸。
小岛最中心有一片竹林,是这里唯一正常的植物,挺立的枝干,青翠欲滴的枝叶,团团围住里面的蛋壳装的白色建筑。
进入白色建筑,里面层层排列着大大小小的培养仓,其中穿着白大褂的人来来往往,各种精密的仪器不停歇地工作着,为培养仓中似人非人的生物维持着生命体征,每一个培养仓都清晰地标着序号。
被隔离出的一片圆形区域中,两个人站在巨大的虚拟屏前面,屏幕上播放的竟然是《漫游》的直播回放。不过和外面流传的,大部分人能观看却残缺的过程相比,这里是完整的。
几个直播间被放大在密密麻麻的小格子前面。
身形单薄的少女、已经出现变异体征的青年,从身体中长出藤蔓的男人……
最关键的节点一个个播放,随着播放的结束,最前面的直播间越来越少,直到只剩下最后一个——4343直播间。
画面停留在洁白的诊疗室,“至于其他方面,暂时并未发现异常。”医生努力维持冷静的声音在略显空旷的建筑物内回荡。
女人面目煞白,温柔的眉眼中惊恐偷偷跑出来,又很快被垂下的眼睫遮掩,岁月没有在她脸上留下明显的痕迹,只是多了些沉淀下来的优雅和成熟。
旁边年轻的助理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没来得及收回的目光,被女人捕捉,已经收拾好情绪的她微微偏过头,淡淡一瞥。
助理瞬间僵住,寒意从脊背直上心头。
她下意识握紧手中的报告册,嘴唇颤抖着吐出一句话,“这……这就是我们最新发现的……”
“好了,我知道了,你先去忙吧。”
女人打断她的话,眉眼一弯,温柔地笑了笑。
年轻的助理打了个哆嗦,应了一声,转身离开了。
女人强撑的镇定终于卸下,她浑身无力地坐在凳子上,眉目间的担忧与恐惧彻底暴露出来。
她再次抬头看向屏幕中那张青涩稚嫩的脸庞,“为什么……还是被发现了……”
女人呢喃着,泛着凉意的银灰色瞳孔中,心疼、思念、惊慌,无数种情绪掺杂在一起,最后凝为一行清泪。
银灰色的短发垂到下颌,她深吸一口气站起身,修长的手指在面前复杂的操作板上快速滑动。
全息投影淡蓝色的光映在略显苍白的脸上,她定定看着显示屏上的内容。
不知过了多久,女人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随着最后一个指令的输入,将所有画面全部熄灭,虚拟屏幕收回,这个圆形的操控室陷入一片黑暗。
电梯的金属门无声滑开,她迈步进去,输入密码权限,指尖微微颤抖着。“-3”的按键亮起,电梯开始下沉,海水透过玻璃外壁逐渐漫上来,明明身处绝对安全的地方,她却仍有一种让海水淹没的窒息感。
一闭上眼睛,脑海中就浮现出少女的模样,黑色的长发,琥珀色的眼睛,脆弱又坚毅的模样。
太久了,真的太久了。
可即使那么久没有见面,她仍然能在见到的第一眼就认出,这是她的孩子。
为什么,为什么即使这样了还是没有逃过呢?
“叮——”
电梯到达目的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