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芷香明知故问,却还是低声再问了一句。
“沈行之。”她答得清楚坚定,声音像一颗投进水潭的石子,在心底激起层层涟漪,“他现在不一定已经走了。我记得刚才那条通往后苑的回廊旁,有辆轮椅车印还在石砖上。他动得慢,若是还未出宫,我想见他一面。”
“可……”芷香犹豫,“这时候贸然追出去,若被旁人撞见……”
“就说我一时身体不适,要去回风亭歇一歇。”她淡淡开口,步伐不急,却每一步都踩得极稳,像是在走一条她必须走的路。
*
月光如洗,园道尽头幽暗的回廊深处,似还有微弱的灯影未熄。
应如是提着裙摆,一步步走向那处昏黄的光。她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不知道他是否愿意见她,甚至不知道他是否……依然愿意承认她。
可她知道,错过今日,她可能再没有这样的机会。
越过紫藤垂落的檐下,她望见假山后那条小径。
那轮椅的轮痕仍在,清晰地在石板上勾出一道浅印,一直通向后苑东墙。
她屏住呼吸,悄然跟上。
应如是提着裙摆,步履飞快地踏入那条回廊深处的小径。
夜风微凉,吹得珠钗轻响,月光静静洒在石板上,将她的影子拉得极长。沿途无人,只有枝叶簌簌低语,仿佛也在悄声催促着她再快一点,再靠近一点。
前方那道深墙转角处,隐隐有灯光掩映在树影后,像一盏极小的孤灯,伏在风中不肯熄灭。
她几乎是半奔着追过去,心跳如擂,却无一丝慌乱。那是一种执念,是她穿越以来第一次对“前身”的命运产生了真实的介入欲。
不仅仅是作为医生的本能,而是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描述不清。
大抵是人之为人的本能吧——想见他,想知道他如今过得如何,想用自己的眼睛确认他是否真的如传闻那般,困在衰病之中,连命运都遗弃了他。
终于,在假山后的影壁墙旁,她看到了那道身影。
沈行之正坐在轮椅上,小春子正半跪在他身侧,调整着车身角度。
他整个人沉静无声,身披暗纹披风,肩线单薄却仍然挺直。夜风吹动他垂落膝前的斗篷,隐约露出那双安静交叠的手指。
那是应如是第一次真正看清他的手。
指节瘦长,却不再灵活。掌心微微向内卷起,仿佛连抓紧轮椅扶手都极为吃力。即便在夜色里,也能看出那种久病之人的虚弱——皮下青白,指尖发凉,已无多少生气。
他低着头,看不清表情,神情克制得近乎冷漠,像是不愿让人看到他此刻的一切,也不愿多留一刻在这个宴会之外的世界。
小春子轻声道:“王爷,马车已备好,就停在后门外的小径边。您要不要……”
话还未说完,他忽然顿住了。
沈行之似有所觉,缓缓抬起头。
月光斜照,照出那张过于清冷的脸,眉眼依旧俊秀,却因病痛的沉积显出几分病骨侵肤般的寂寥。他抬头的动作极轻,几乎没有余力去支撑脖颈,只能微仰着靠椅背去望。
而那一刻,他看见了她。
应如是就那样站在月光之中,静静望着他。
沈行之的眼神怔了片刻,像是从月色中找回了某段被封存的时光。
可下一瞬,他的眉心骤然收紧,目光如被针刺,整个人不自觉向后缩了一寸,像是本能地躲避那道直直落在他身上的目光。他指尖轻颤,却无法握拳,连避开视线的动作都显得迟缓而吃力。
小春子察觉了他的异样,忙俯身唤了声:“殿下?”
沈行之没有应声,只是偏过脸去,面部线条一瞬间绷紧,仿佛下一刻便要命令离开。
他不想被她看见,不是因为恨,也不是怨。
只是他知道,他如今这副模样,配不上她目光中哪怕一丝怜悯。
应如是没有动。
她站在那儿,眼神坚定,却没有一句话,仿佛这一眼已是千言万语。
她终于追上了他。
他也终于,不得不再次面对她。
夜风穿林,灯影欲灭。
这一幕,沉默得像一幅被岁月压在册页中的画卷,没人开口,却再也无法回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