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微动,安王府中午后难得的安静。
廊外垂枝轻摆,几缕风拂过石阶,带来庭中药香与熏炉檀气交融的气息,熏得人脑仁发沉,却又醒得极快。
应如是正坐在暖阁之中,为沈行之做一套吞咽肌群的按摩训练。他今日状态尚可,虽然说话仍含混不清,但咬字比两日前清楚许多,舌根也未再频繁抽动。
她将一枚薄软的矾石药片贴在他下颌穴旁,语气自然:“这个位置要温灸两刻钟,别扭头。”
沈行之“嗯”了一声,眼神从她指尖移开,落在窗外飘动的帘角上。
屋内的熏炉幽香未散,他靠坐在矮榻上,身上披着一件墨灰软袍,腰部缠着束带,看上去松松垮垮,似乎只靠着她方才扶着坐起的支撑勉强立着。
应如是低头查看时间,又看了看他尚算平稳的气息,这才缓缓将药罐盖好,坐回他身边。
她顿了一下,语气刻意平稳:“行之。”
沈行之转头看她。
“我想给你换个东西。”
他的眉微动,眸光里浮起一丝不明的警觉。
她却没有卖关子,语调仍然平缓,像是日常诊疗里会交代的每一句注意事项:“前几日的事,不能不防。”
他呼吸轻轻一滞。
“我做了几个自制的吸液夹层,比起常用的布裤薄很多,透气,也方便清洁,”她解释道,语气尽量克制理性,“你现在肌力退化得太快,不能再抱侥幸心理。不是为了好看,是为了不让你在症状加剧时真的没得选。”
沈行之脸色一点点僵住。
他望着她,眼神中那一点惊愕慢慢变成不可置信,再转为极深的羞耻。
他的嗓子像被堵住了,半晌,才低低吐出一个音节:“不、不要。”
声音极轻,像是风拂过雪地,落得无声却冰凉。
应如是没有立刻应话,只看着他。
片刻后,她将身边那只小木匣打开,从中取出一枚干净的浅灰色布包,摊开,是一件形制极为简洁的吸液裤——中间厚,边缘薄,缝线整齐,内里嵌了薄薄一层草药粉末,用于预防褥疮与感染。
她将它摊在膝上,低头理线,仿佛在处理一件再普通不过的医疗工具,脸上神色未变,只道:“没得选了。”
沈行之没有再出声。
他手指动了动,却发现自己连想要起身的动作都已经变得艰难。他知道,她说得没错。
可知道是一回事,接受却又是另一回事。
他几乎下意识地想伸手去拿,可刚抬起手臂,那一丝支撑就从指节间滑开,整只手臂软绵绵地垂落在膝头——如同那日他发现自己控制不住膀胱的那一瞬,毫无征兆,也毫无尊严。
他的脸一点点涨红,连呼吸都变得凌乱。
应如是抬头看他一眼,语气淡淡:“要不要我叫小春子?”
沈行之猛地抬头,眼神里带出一种惊惶的反应,像是瞬间被击中了最后的尊严防线。他下意识地摇头,嘴唇轻轻动了两下,才勉强发出一个含糊的音:“不……”
她望着他,静静地不说话,只轻轻将那布裤收好,放在膝头:“那你决定。你穿,或者我帮你。”
空气里落下一片极难言的沉默。
沈行之咬着牙,嘴唇发白,喉结上下滚动了几次,终究像是憋出一口气似的,用一种极低的声调说出一句:“你、你……来吧。”
他说得极慢,尾音几乎含糊不清。
这一次的“认输”,比任何一次语言训练或站立扶持都要艰难百倍。
他不是不知这等近距离对他意味着什么。
可他的身体,已经让他没有选择。
应如是没有说话,只“嗯”了一声,动作克制地起身,将窗帘半掩,再回身蹲下。
她动作熟练,指尖稳而冷,像是真的在为一个需要长期照护的患者穿戴工具。可即便如此,沈行之仍觉得自己的脸几乎烧得可以滴出血来。
他的腰几乎支撑不起,只能侧卧半靠,她轻轻拉开他腰带时,他下意识地蜷了一下腿,几乎要推开她。
她却只是轻声道:“别动。你会扯到腰。”
沈行之闭着眼,眉头紧皱,整个脸侧向一边,不敢看她。
应如是没有发出一丝多余的声响,只专注地完成手中的事。她先将他的长袍从侧下摆轻轻掀起,避开胸口与脊背,只露出腰下那截已经极瘦的身形。
她低头,一手扶着他的膝弯,一手将折好的布片轻轻探入他身下。动作极慢极稳,像是在翻一页旧书纸——不碰声响,不起尘埃。
沈行之只觉下腹像是被火灼着一般,连耳根都在发烫。他从未经历过这种羞耻,也从不曾设想,自己有一天,会以这样狼狈的姿态,被一个姑娘扶着腰,被她的指尖轻轻托起腿,慢慢换上一件……他难以启齿的东西。
“抬一点。”应如是声音很低,不带情绪,“我数三下。你配合我。”
他没有回答,像是默许。
“一,二……”
她话音刚落,他努力抬了一下腰,然而力道太小,整条腿只轻轻晃了一下,又迅速落了回去。
她没有催他,只沉默地再试了一次,双手轻托他的骨盆和大腿根,将他微微撑起——他极瘦,肌肉萎缩得厉害,她几乎可以一只手撑起他的整个下身。
这才是最令他恐惧的。
不是她看到了他的尴尬,而是他自己在这短短几秒中,真实地感知到自己的退化——那是一种从骨缝里涌出的虚无感,仿佛连“作为一个男人”的基本形体也正在一点点剥落。
“你抖得厉害。”她低声道。
沈行之没有回应。
他紧紧咬着牙,唇色苍白,一双手死死扣在床缘上,手指几乎抓出了青筋。
她不再说话,只将布片从两侧包合,重新整理他的衣物。整个过程不急不缓,像是一场被他强行拉长的羞辱,也像是一种不得不完成的医疗操作。
系上最后一道暗扣时,她声音依旧冷静:“好了。”
他仍旧闭着眼,像是那样就可以假装这一切都未发生。
应如是没有立刻离开,而是蹲在那里,看着他极僵的姿势。过了片刻,她轻声道:
“你不是不能接受这个东西。”
“你是不能接受,是我替你穿的。”
她的语调仍是那种平稳至极的医生口吻,却带着一点不容置疑的直白与温和。
“我知道你还想保住一点点自尊。”她顿了顿,指尖轻触了他腰侧那片微凉的布,“可你自己也明白……你没有多少时间了。”
沈行之喉头滚动,嘴唇颤了颤,最后仍没说话。
“我不是看不起你,”她说得更轻了,“我只是想你还能多撑一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