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缓缓道:“太子妃,我若记得不错,我与太子殿下还是表亲。”
“如今你既是太子妃,我入东宫……是作何名目?”
“表兄妹成婚?”她嗓音不重,却句句都稳,“这可真是——皇家典范。”
苏箴言的脸色在那一瞬明显一变,片刻后才道:“皇家婚配,本不拘俗礼。”
“只要礼部颁书,天家许令,一纸诏书,自是名正言顺。”
应如是闻言,却不怒,只轻轻摇了摇头,语调淡淡的:“原来这世上,什么叫‘可以’,只在一纸圣旨。”
“那若我不愿呢?”
苏箴言看着她,神情略略一顿,像是第一次意识到:眼前这个“如是”,或许并不是那个她记忆中那个温顺守礼、愿意牺牲自己、支持东宫的“如是妹妹”了。
应如是神色未变,语气仍然平静:“太子妃这一番话,说得诚恳。但我若真愿意嫁人,也不会选一个连替自己开口都要让别人转达的人。”
她顿了顿,忽然轻轻一笑,眼神澄澈,“这世上最荒唐的事情,便是你用情分去打压别人的意志,再以道德包装成恩惠。”
“你以为你退一步,是成全。可你不问我愿不愿意,只问我值不值得——太子妃,恕我直言,这不叫礼。”
空气像忽然凝滞了一瞬。
苏箴言脸上的笑意终于僵了半寸,轻轻垂下眼,未再言语。
而应如是已靠回椅背,眸色极静,像是刚刚拨开了笼着雾气的一层帷幕,看清了对方眼中的所有用意。
她本以为,这位昔日的“至交”,就算变了,也不会低至此。
而现在她明白了——
后位一失,太子便如失足之人,再无嫡子光环。
此时谁能立后?谁之子便为“正出”之嫡。
太子急了。甚至连苏箴言这样一向持重隐忍的女子,也被推出来“献位求婚”。
应如是缓缓将茶盏推回几案,指腹拂过盏沿,轻轻一转,仿佛是借着这片刻的动作,将心底那点震怒和讽刺都压下去。
她没有继续看苏箴言,只望向窗外。
那一片窗格外的光,正巧照进来,斜在她肩头,带着京城春日独有的明媚。但她的神色,却一点不沾阳色。
“我若没记错,皇后娘娘的葬礼是在三日前。”她语气轻缓,不带情绪,“太子殿下如今还身着丧服,东宫内帷依然素白一片,你便着此番颜色来见我,说要将正妃之位让与我。”
“太子妃,你知这是什么样子?”
苏箴言身形一顿,脸色终于变得有些难堪。
应如是看着她,继续道:“太子失了皇后,东宫无母族支撑,后位空悬。谁入宫为后,谁的儿子就是嫡子。”
“太子如今唯一的嫡子身份来自谢家——而谢皇后已亡。”
“所以,你们急了。”
“谢家在朝中不便再动,太傅请辞,东宫无人;而我,是谢皇后的外甥女,又得皇上封郡主,如今正好未许人,身份干净。你们便想起我来了。”
她说得极慢极淡,连一个字都不重,可句句击在骨头上。
苏箴言紧抿着唇,许久才道:“如是,你误会了——”
“没有误会。”应如是截断她,“你没说,我也猜得出来。”
她的眼神冷了几分,像是终于将所有不悦从心底拔了出来:“你若只是来叙旧,我未必不给你面子。但你带着太子的意思来,要我嫁入东宫——还要你让出正位,把自己往下压一头?”
“苏箴言,”她唤出她的名字,语气却带上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平静冷淡,“你是东宫太子妃,不是他的谋士、棋子,更不是谁的牺牲品。若连你都愿意拿正妃之位来做筹码,那东宫还能留住什么?”
苏箴言面上终于浮出几分怔然,眼里也现出一丝尴尬难堪的神色。
她试图开口解释,可应如是已经站起身来,端正地行了一礼:“太子妃若无他事,我已明白你此行所言。你我旧谊尚在,不愿口出重言。”
“但自此以后,若东宫再有所意,请太子殿下亲自前来。”
她说完便转身,不再停留半刻。
苏箴言坐在原位,望着她背影从门帘之后消失,连带着那抹阳光也从她衣角滑落。
檀香未散,茶水微凉。
她一动不动地坐着,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久远的事,又像是这才第一次意识到——她们之间,真的,再也回不去了。
而应如是步出门外时,院中春风正盛,树影婆娑,她仿佛没什么情绪波动,可唇角却紧紧抿着,一直没有松开。
这一世,她不会再为任何人让步。
尤其是那些拿她的自由,当筹码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