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将那本册文慢慢合上,盖好印泥,交还宫人,神色未变。
可当夜她未再点灯,榻前坐了许久。
她忽然觉得荒谬。
她以为自己做到了“合适”的极致——规矩、得体、不喧宾、不越礼,可到头来不过是个“退而求其次”。
“她若不愿,那便你也罢。”
像是一个锦盒,本想装玉,却换来一颗擦亮的石子。
*
她没有再提那段册文。
次日苏箴言遣人送来补礼,是一只黄玉雕的笄环,样式素净,颇为合她心意,甚至附了句亲笔字:“适逢花开,愿妹妹吉事频频。”
她看着那字,只觉得脊背发凉。
她知道,苏箴言也知道。
整个东宫上下,知情者无一人言破,却都以礼法将她安置妥帖,温柔地送进了一个连“替代”都不能说出口的位置。
太子从未斥责她,甚至在政事议中曾点名赞她绣事工精、管账有序——可那种恰如其分的赞美,比冷漠更教人羞辱。
她不是那个人,他也根本不打算让她成为那个人。
她有时会想:自己究竟是为了什么才入的东宫?
是为了体面?为了高位?为了在祖母面前争得一声“长孙女”?
她不是不明白。
她不是不明白自己为何会被娶进来,又为何得了一个“侧妃”的名分。
她知道太子并不喜欢她。
他也并不喜欢应如是。
他只是需要她——或者说,需要应如是身后的应家、太傅府、皇后旧脉。他曾想借应如是搭一条路,现在换她进来,也算是“有总比没有”。
可她不是傻子。
她知道自己不是被挑中的那一个。
只是她不肯服。
她也是争强好胜之人,做了那么多准备,拼命想要立得住、抬得起头,想在这东宫里站出一个位置来——不是为了太子,也不是为了母亲、祖母、父亲。
她是为了那个从小便站在她面前、站得太亮、站得太高的人。
她想赢的不是太子,不是苏箴言,不是宫人众口。
她只是想赢她。
哪怕一次。
哪怕只是坐得比她高,走得比她远,哪怕不是因为爱情,也要在名册上盖一个印、写一个“妃”字。
可现在她才知道,赢了又如何?
她没有得手中的人,没有进心中的门,连对方的眼神都未曾触及。
她所拥有的一切,不过是别人不愿要时,洒出来的边角余料。
*
应如烟越来越不爱看书了。
她原本不是个怠惰之人,从小习书识字,琴棋女红,样样不落,连祖母偶尔都感叹她“生得灵气,若是男儿,也不至于白白空了这副心思”。
可自从那册文上的“应郡主”三个字轻轻将她剥了个干净之后,她就常常觉得,自己写的每一个字都沉得可笑——仿佛笔尖落下的不是字,是她一寸一寸、不甘不愿地拱手让出的尊严。
她坐在临窗的软塌上,听窗外宫女低声唤春,日头已过午,那些在庭中晾晒的织锦因天热而泛着光。
她想了许久,忽然问身边的婢女:“今日东宫送食,分几殿?”
宫人答:“依例分三:正院一份,偏殿一份,殿下独用一份。”
她顿了一下,低声笑了一下:“他如今,是日日不归的。”
宫人不敢应,只是垂首。
应如烟却似未听见,只看着窗外,说:“也好。太热了,若回来,院中便得撤茶撤果,烦。”
*
窗外夜已浓,风吹动宫灯,影子在廊下荡漾。
她轻轻站起身,对身后的婢女说:“今夜不用点灯了。”
“侧妃娘娘?”
她转身,唇边一抹笑意淡极:“我有点冷,想睡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