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侨觉得事情有些脱离自己的控制,从前没有过这种感觉。每一次和她拍拖的对象都会比她更沉迷于暧昧中,她总能掌握好火候。可是陶玖,好像她不爱任何人的原因是她根本就不在乎自己的感受。谁都可以离开她,谁都可以停在她身边。
孟侨有些想笑,她感觉自己和陶玖都是急病乱投医才遇见彼此,这也算是双向奔赴。
头顶吊灯的光线被洁白的桌面折得散开,落在衣服上变成细碎的光点。孟侨看着陶玖精致的脸,觉得这张面孔结了一层薄薄的霜雪,正向外散发着冰冷的寒气。正巧陶玖也抬头看向了她,视线交会时孟侨下意识地笑了笑,她刚才绞尽脑汁想了半天也没有找到合适的话题,此刻也不知道还有什么好说的。
却是陶玖先开了口,有些犹豫地问她:“……如果家里养的宠物狗走丢了会怎么样?”
孟侨反应飞快地追问了一句:“是你家的吗?”
“不是,”陶玖摇了摇头,简短地说,“一个朋友。”
“那这还真说不准,”孟侨慢条斯理地想了想,直言不讳,“当流浪狗,或是被人捡回家收养都有可能。但如果是大型犬的话,直接抓起来处理了也说不定。”
陶玖拿着玻璃杯的手忽然重重一颤,好像被迎面浇了一盆透心凉的冷水,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孟侨捕捉到陶玖眼睛里一闪而过的慌乱,意识到这件事对陶玖来说有些严重,及时安慰她:“但还是有希望找到的,要是丢了没多久。”
“嗯。”陶玖心神不宁地点点头,不再说话了。
剩下的夜晚她们全然没有了兴致,凌晨时孟侨坐上出租车回家。告别后陶玖不知不觉走到了胖球丢失的那条街道。
路灯断断续续地发着惨淡又寂寥的白光,陶玖左顾右盼,沿着空无一人的街道走了很长的一段路,可什么都没有发现。她不敢再去看广告墙上的那张寻狗启示,故意绕开了,最后坐在公园的长椅上。
夜晚潮湿而冰冷的气息包裹着她,整整一夜,从冷风寒月到天空泛起鱼肚白。天亮的时候她已经抽了快有半包烟,旁边垃圾桶上面的灭烟缸被塞得满满当当。凌晨五点,日出时灿烂热烈的霞光照在陶玖没有什么血色的脸上,她打开手机,赵流萤在昨夜给她发了消息:“胖球找到了吗?”
陶玖揉了揉僵硬的手指,慢吞吞地打字:“还不知道。”忽然她转念一想,如果找到的话陈姝野应该会告诉她一声,那现在就是还没有。她感觉身体里本就盘根错节的苦闷又添了一层。
清晨有很多遛狗的人,每次有狗叫声传来陶玖都会猛地看过去,但没有一只狗是胖球。这些小狗欢快地在翠绿的草坪上追逐打滚,玩累了跟在主人后面回家。可是胖球不知道还在哪个角落里,不知道有没有挨饿,会不会有好心人把它领回家。陶玖不敢细想流浪狗的处境,更不敢去网络上查找任何有关针对大型流浪犬的处理规则。
陶玖回想起在陈姝野家最后的那段时间,胖球总是用湿漉漉的眼睛委屈地看着她,下巴枕在沙发边缘,用热乎乎的肉肉鼻子拱她的手背。可是自己对胖球很冷淡,此时成为了她最后悔的事。
她总以为对陈姝野的恨能长久持续,可是恨和爱一样都没什么“永远”。
那天回到学校后陶玖就大病了一场,高烧不退。校医说她是细菌感染,陶玖却觉得这更像是中医说的“七情过极化火”。她请假回了家,快一星期的时间病才好。这一周里陶玖清醒的时间很短暂,药片里有安眠的成分,她只能不分昼夜地睡觉,睡多了又会头晕,像是长久地坐在公交车上,感觉四周的一切都在摇晃,做了好多个颠簸的梦。
有天午后陶玖梦到胖球已经被找到了,她把胖球搂进怀里摸着它身上柔软的毛发,说了好多个“对不起”,她梦到陈姝野说自己不会再走,可醒来后只有空荡的家,她感到孤单。
窗外乌云过境,黑压压的一片,闪电过后“轰隆”一声雷鸣,很快疾风骤雨席卷而来。陶玖站在窗前,脸上一点儿表情都没有,静静地看着雨点前仆后继地砸在玻璃上,带着拼命的杀气腾腾的架势。
她宁愿人生中所有痛苦都这样劈天盖地一次全都浇灌,而不要永远在潮湿的回南天。
病好后,陶玖无数次点开和陈姝野的对话框想要问点什么,但是身体却好像被人强行控制住了。她看着消息记录清空后空白的聊天页面,迟迟打不出一个字。
直到周末下午,陈姝野才发来微信问她:“要不要见一面?”
这突兀的一句话陶玖看了半分钟,她知道陈姝野的话还没有说完。一种熟悉的默契感,好像只是看到这行字就能听到陈姝野的声音和语气,甚至能听到她停顿时的呼吸声。不知道为什么,陶玖有种不好的预感,像是惊涛骇浪的海啸前能感觉到灰扑扑的空气都在振动。
很快,陈姝野又说了下句:“胖球还是没有找到。公司那边不能再请假了,我订了明天上午的机票。”
像是有只手在她心脏上狠狠抓了一把,陶玖的眼泪瞬间涌了出来。她眼前一阵发黑,弯下腰用手掌扶着膝盖缓了好一会儿才重新直起身子。
“算了吧,我不想见你。”陶玖抹了一把眼泪打出这句话。她也不知道那种决绝是如何而来,但是她就是不想让能预料到的悲伤侵袭进生命。陈姝野没有再回复,过了一会儿陶玖才多发了句:“一路平安。”她感觉说出这四个字已经用了自己全部的力气。
第二天清早陶玖回了学校,已经没有多少课要上,她只是需要找到一个地方让时间能快点过去,所以陪赵流萤去了图书馆。赵流萤戴着蓝牙耳机在平板上学英语网课,陶玖看完了半本小说,直到晚上她们才骑着自行车回到寝室。
关掉平板后,赵流萤在被窝里舒舒服服地伸了个懒腰。即将闭上眼睛前,她习惯性地侧过头看了看对面陶玖的位置。深蓝色的床帘里面的小台灯还开着,空空如也的黑暗里,温暖的橘黄色光晕像是点燃的毛绒绒蒲公英。
往常这光亮让赵流萤觉得安心,有人陪着她一起熬夜。可是最近,从国庆假期结束后再次回到学校的这周,她发现不管自己是几点放下平板,凌晨一点还是三点,陶玖的灯始终不知疲倦地亮着,如同宇宙中一颗孤零零的星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