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纸化作飞灰散,衡岐仙君摸了摸她发髻上垂萎的喇叭花,用衣袖一点点擦净她的眼泪:“现在也很好,清闲,安静,不是么?”
泪痕再盈,她似是想起什么。
“那瓶药,小红瓶子里的药,你自己吃了!是不是!”
“你说啊!”
他总是无法拒绝她。
第一次见面,他在药田里,听得身后步声,回头一看,是个灰头土脸的小女修,翻山越岭而来。
她擦一把汗,睁着明亮好看的眼睛,张口便说:“前辈,请和我双修吧!”
他想,远离尘世百年,现在的小孩越来越有趣了,便笑着招呼了她吃饭,饭点总是不好赶客的。
他做了几道家常菜,被她统统一扫而光。
修士大多辟谷,能遇见爱吃饭的人,还给出详细精准的点评,是难得的事。
她觍着脸,嘴上说着要元阳,实则蹭了一顿又一顿。
他不是从一开始便精于做饭,但是她好像很喜欢,便顺着她的口味研究着,尝试着。
他很欣慰,自己在做饭上还有一些天赋。
他没有徒弟,这个咬死了一定要跟着他,信誓旦旦要拿到他元阳的合欢宗小女修看他背药篓,自己也背药篓。看他采药,自己照猫画虎采了一篓子杂草。看他种菜种药草,便在一边培土。看他炼丹,便守在一边看着炉子,眉毛被灼掉一半还哭哭啼啼捂着不让他看。
爱哭是真的,坚韧,也是真的。星河斗转,她渐渐成了他半个徒弟。
他想,好像两个人生活也还算不错。
她是他种豆南山的散淡生活中,一只啁啾的百灵鸟。
是泛黄画卷,千年后拂去灰尘,迟来的一笔点睛。
望着她的眼泪,衡岐仙君轻拍了拍她的手,坐在屋檐下吹着晚风,慢慢说。屋子里遍体鳞伤的人,透过窗,沉默地听。
三十年前。
【AAA老中医灵符批发(兼卖大力丸):仙君,我和王药药去采药了,饭点回来,我想吃佛跳墙,王药药想吃猪下水,你看着做吧。】
【我这药多好:好,等你们回来吃饭。】
傍晚回来的只有王药药一人,惊恐不已,向衡岐仙君哭诉她被药仙阁抓去的消息,其中一人她认得,是衡岐仙君的长兄少阁主衡蹊的亲传弟子,她的师兄。
再问别的,王药药便说不出来了,她这样的外门弟子连进炼丹楼的机会都没有。
不过,她很肯定的是,从灵气离去的方向看,是回了药仙阁。
锁在上古秘境里的灵气无法被感知,兄长的狠辣善妒他却曾见识过。
那一日,药仙阁,流火飞阁前白玉阶三十三重,血流成河,无业净火蓝焰冲天。
少阁主衡蹊拢着长长的袖子,站在洁白无瑕的最高一阶,居高临下地睥睨着同父异母的弟弟。看这位温润如水,不善作战的药修奇才,亲手用无业净火残杀同门。
每踏一步,便杀一人,一步一步将玉阶染红。最终伤痕累累,精疲力竭地跪倒在最高一重之下。
时隔百年,重回宗门,竟是杀人,所有不明就里的人都以为他是归来篡位。
衡蹊笑着扶起他,被无业净火灼了手。
衡岐仙君勉强地站起,挺直背脊。
“把人交出来。”
衡蹊露出狡猾的笑意:“人,从来就没有离开忘忧谷啊。”
拂袖,秘境内景铺陈天际,妖兽环伺,她在埋头挖坑,全然不察。
衡岐仙君这才知中调虎离山之计,周身熊熊燃起泛蓝的无业净火,烈火席卷咆哮,他死死扼住衡蹊的脖颈,火舌很快便要舔上兄长的面颊。
秘境凶兽利爪近在咫尺。
衡蹊幽幽地斜觑他:“我的好弟弟,你当然可以杀了我,但我想,你不会。”
“父亲教导医者仁心,大哥与你都不是滥杀之辈,交出无业净火,我便放了她。”
净火黯淡,他缓缓松手。秘境里的凶兽停止靠近。
衡蹊拂袖,嫌恶地斥道:“为了一个女人,用无业净火杀了这么多同门,你也配将它据为己有?”
那位父亲,除了无业净火与私生子的身份,同门暗里的嘲讽排挤,什么也没留给他。他离开药仙阁的时候,除了这两样,什么也没带走。
幽蓝的火熄灭在他的掌心,他还是屈服了。
却没能在兄长的掌心重燃。
无悬壶之心,业障缠身,无业净火不肯认主。
衡蹊勃然大怒。
凭什么自己诱他杀了这么多人,无业净火还是甘为驱使!
他太碍眼了,太碍眼了!既生瑜,何生亮!
偏偏还是个私生的贱种!
只要他还活在世上一日,自己就要活在这个贱种的阴影下!
自认正统嫡出,嫡嫡道道,又是嫡长子又是贵子的兄长恨意在胸膛滋生,生出了更歹毒的计谋。
我杀不了你,也得不到无业净火,那么你就痛苦的,苟且活在世上。
做一个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