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的某一日,从海的这边潜下,那边上去,坐入驾驶座,油门踩到底,几乎是一场逃亡。
途中开始下雨,打在窗户上,轮胎没有和地面摩擦生活,是她的心在砰砰打鼓,忍不住打开广播,又是定音鼓的重重敲击。
哐,哐,哐。
旧报纸上的报道被她翻了个遍,借走的是艺术类的读物,放在床头并未打开,大屏幕上的电影滚动播放,凑近的亲吻,呼出的气息,让大脑暂时忘却,还只是方才想起,什么都没有定论。
字字句句,随着租来的车狂驰在旷阔道路上,抛锚了怎么办,遇到事故要如何,从未想过,她向来都是这样,无论是在自行车座还是有靠背的汽车座前,她只有不断往前,停下,是因被发现的数字,某一日空空如也,她大声呼喊,换得冷漠与嘲讽,“你应该的”,好似她被生下是经过自身的同意,所有付出都是她生来的代价。
只有被夺走的感受,终于爆发,无数次看着镜中伤口,光滑,弯折触碰,指腹留有痕迹,好些记不清是因为什么,大部分不过是情绪使然,她没能逃走,又或者不忍,因为成了伤疤最多的那一个。
此回争执之中,同样朝她抽来的皮带,被她抓住,她内心所有的呼喊已无法抑制,也只摔倒在地,崩溃是无声的,眼泪迷蒙了视线,不断走,不断跑,无法停下,到被海水浸泡,身上泥沙仿佛都被洗净,吸引着她往前。人已能去到宇宙,深海的最下不曾到达,据说是黑暗与空洞的地方,又说充满丰富生机,在那里不会被人看见,既然已被夺走她的许许多多,最后再被分食又有什么关系,她想要被吞没,想要和什么成为一部分,所以她就这样往前,扬起的头不再扬起,睁开的眼睛不再睁开。
忘掉吧,抛掉吧,这次你先开始。
于是她忘记了,于是她抛下了,于是她再开始了。
但是,不过是另一个肉眼无法看出的陷阱,以甜蜜与安定作为诱惑,引她一步步往前……
想起来的时候,她几乎要脱口告知,种种却又令她紧闭双唇,不想要留下痕迹,因为潜行于夜中,无人之时。
火灾是在她离家不久后发生的,约莫快一年时间,几人依旧定居在破旧地方,如今雨后,那儿已是废墟一片,任何人想要找到什么,都没有可能。她一步步往前,脚上明明踩着舒适的运动鞋,却像光着脚踏在泥泞中,每一步都能生出火焰。
在黑白报纸上,看不见火苗的攒动,当地的新闻中心里,水高高喷起落下,封闭的窗户困住气体,昏睡的人们没有察觉,孩子的哭声从来都是耳边的白噪音,最小的一个距离门不过咫尺。
都是……我的错吗?
哭不出来,一滴眼泪都留不下来,因而只有蹲在地上,让疲惫身体停留片刻。她悄悄走过街头,试图从中寻找熟悉痕迹,结果是返回车上,在被发现之前。
也没什么特别的,不过是一个人活着的一生,被利用,被隐瞒,被当成物品,留在身边。
她照常睡觉,同样吃饭,去到孩子们身边,就连小孩都能看出她的心情低落,躺在身旁的人却无法看见,亦或是全然不在乎。
被拒绝的第一个月最后一天,普奇·恩里克被罗贝尔特叫到了办公室。
“看来你也没有办法。”桌后的男人说:“你可以走了。”
“……好。”他说。
“……你知道她是谁,对吧。”
“不……我并不清楚你在说什么。”
“这就好。在这里生活,对她最好。”
还有更多的路要走,更多的人要见,他的目的是天堂,他无法为任何一个人停留,留下来也没有任何用处,她忘记了一切,在这里的她是新生的,过去已经不在,罗贝尔特不会伤害他,他只是一个拥有占有欲的男人,因他的外貌与金钱比世界上平均男人的水平甚至要高上一些,两人的关系是夫妻间的事,纵使取出她如今的记忆,他也无法知晓那些他想要了解的,因而只能令它成为随风而逝的秘密,就这样吧。
“你要走了吗?”
“是。”
“以后我们应该不会再见了。”
“恐怕是的。”
“那,祝你一路顺利。”
“谢谢,祝你……幸福。”
是怎样说出这般话语,心中苦涩依存,然而到底不是他应继续插手之事,他要找的不在这里,哪怕连环案件的凶手并未找到,也不曾躲藏在大宅礼拜堂附近的森林里。他会怀念此处天气,在许多年以后再来,若他未能实现愿望,不需要那时再变得两鬓斑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