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愤恨时,却听见女童咯咯的笑声,他抬脚去了隔壁殿中,红玉正坐在床边逗弄着她。
春猎后,整个东宫外松内紧,舅父家暗中又送来了十几名护卫,明悟每天统御属下,忙得脚不沾地,面前这两个人却这般快活,当真是天道酬懒!
刚走进内室,红玉已行礼退下,他径直走了过去,站在床边,女童望着他,眼中满是祈求:“绾绾听话,哥哥别丢下绾绾。”
眼睛亮的似露珠,声音可怜的像朵水仙,小嘴巴巴的比蜜还甜,小骗子,狡猾的当真是家学渊源!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铜制腰牌,丢到她面前:“以后你便叫宁芊芊,平日里若无召见,不得出现在孤面前。时刻谨记,这宫里,稍有差池,便是万劫不复!”
女童双手捡起了腰牌,茫然的望着他,说道:“哥哥,小兔子可不可以不要待在绾绾怀里?”
“不可以!”萧南风没好气道。若不用兔子试她,谁知道她身上是不是涂了什么能止痛的麻药毒药!
“哥哥,我只认识你一个人,你可不可以别生气?你不喜欢绾绾,就送绾绾回家好不好?”
“唤孤太子殿下!都说了,你叫宁芊芊!是东宫的奴婢。送你回家?到底你家在哪个山?哪个州府?这些若都不知道,那有什么寺庙?四季气候如何?山石是何颜色?三餐吃何膳食?你若能说出来,孤定送你回去!”萧南风强忍着怒意,他不愿相信五岁的孩童会这般骗人,但是事实又让他不得不这般怀疑!
“好,我去寻,太子殿下。”女童望着他,小小的眼中第一次出现了悲伤。
她她她!她居然又委屈上了!萧南风愤愤的扭过头,大步走了出去。
他在心底默默说道:莫急,孤早已布下天罗地网,等抓到了你爹那个青衣骗子,若是骗子还尤可恕,若当真是细作,那孤便只能赏你们父女黄泉相会!
天罗地布搜寻七年,却总是毫无音讯。那青衣人如同人间蒸发,他提前为骗子父女备好的审判与死局,又成了一句见证他愚蠢的笑话!
这女童便似一根刺,顽强的扎进东宫。她似暗影无声无息,更似附骨之疽见证他每一次心疾发作的狼狈。
七年,足够他当初的些许不忍尽数消散,足够鱼鲠在喉的恨意,沉淀为心底杀不得甩不掉的憋闷。
又是一年清明,萧南风望着窗外漫天的大雨,芷栖殿蒙冤的那日,那雨幕也是这般让人窒息。此刻,刑场上的血,想必已尽数洗刷干净。
二哥临死还在勤政殿外喊着冤枉,可是父皇只是静静的批阅奏章,朱笔勾画没有一丝颤抖!
诛九族,赐无常帖,父皇说的如同平身、免礼一般轻易。
直到今日,他才明白,二哥的死局早在那年的清明就注定了,只因五岁女童的那句——是他的手扎了姨姨一下!
只是这盘杀局,直到终盘,他才看出端倪。
父皇隐忍七年,任由二哥野心膨胀,用严氏的剑斩朝中乱象。直到严氏如日中天,由盛转衰一朝覆灭,竟只用了短短半月。
当玩世不恭的九皇叔和籍籍无名的文崇岳带着严氏罪证上殿时,二哥脸上甚至还挂着意气风发的笑。
二哥拂袖怒斥两人诬告,拱手喊冤,话还未出口,却已被父皇的眼神钉死在齿间。
那日,父皇问他为何知道毒药颜色时,冷厉的眼神也是这般!
这些年父皇虽时常苛责,却并未发难,他以为危机已解,却不想,悬在头上的剑从未离开。
如今严氏已清,父皇下一剑指向何处?
萧南风暗暗握紧了拳头,无妨!他早已不是七年前那个跪在阶下的孩子了!
哐!书房的雕花门被重重的推开。
母后迈入殿中,母仪天下之人,今日凤袍却多了一丝凌乱。
“你舅父在前朝苦苦支撑,本宫在后宫如履薄冰,为何你就这般不争气!岂不知储君当如白璧,不容纤尘,微瑕便是死罪!”
望着母后眼中怒意,他默默的褪了上衣,趴在榻上,这次母后一共扎了他三十七下,比平时多了许多。母后走后,他缓缓起身,推开窗,望着院中圭臬,笑的惨然。
他自是知道自己白璧微瑕,否则也不会跌了父皇那方了不得的砚。
父皇斥他德行有亏,此话,他其实受的不冤……隐瞒心疾将死,本就是不忠。
心头的抽痛加剧,这些年,这病症发作的越发频繁了,他狠狠的攥住心口,怎奈眼前一黑,他并未慌张,这濒死的感觉,他早已习惯。
恍惚中,只觉冰冷之物,一点点按在背上,连起一片刺痛,他皱眉睁开了眼:“宁芊芊,走开!”
她起身叹气道:“没良心,就会恩将仇报。”
他眸光锐利的打量着面前之人,却只觉口中腥甜,他用拇指擦拭嘴角,却蹭下一抹血痕。
“是我的血,你这心疾如今掐虎口越来越不起作用了!”她又说道。
“你的血能救人!你竟敢苦瞒孤七年,好大的胆!”
宁芊芊说道:“告诉你又如何!你不必想着拿我的血去喂兔子,因为我不会再拿血去救你。我的命系着星星,一滴血都不能浪费!”
“还在撒谎!谁让你来的,鬼鬼祟祟的想干什么!”
她指了指身后书架:“翻书救你啊!你的脉息活不到冠礼了!”
孤平生,从未见如此刻薄之人!
萧南风怒道:“滚下去!再敢多说一字,仔细你的脑袋!”
她叹气道:“你该告诉你娘亲的,她若知道了,定会想尽办法救你。”
萧南风冷笑道:“不如你先告诉你那个骗子爹,孤若有闪失,定要你陪葬!”
宁芊芊捡起地上医书,掸了掸灰,抬步边走边说:“书上说,见血封喉无常帖,我看不及你嘴毒。你呀,有伤在身别动气!要知道,有花纹的石头才好看,没人要的弃子终能寻到家。”
萧南风本想发怒,又听她那般自嘲忍不住的想笑,只得嗤笑道:“还做梦呢,孤布下天罗地网寻他多年,他若顾你死活,早就现身了。”
宁芊芊点点头道:“哦。”
萧南风挑眉道:“怎得不说话?”
宁芊芊答道:“我为何要信你,你刻薄不是一两天了,我若同你计较,有损我的寿数。”
这坏丫头,嘴巴锋利的让他气结。
萧南风背过身去不再理她,却又听她说道:“别想着偷取我的血!长公主每月初一十五都会派人来找我取药,你若敢伤我,我定不会让你痛快!其中干系,你好生掂量!”
她又猜到了,简直精明的像个算盘。
雕花木门重重的关上,萧南风拾起方才从医书中掉落的纸片,上写着:灵犀脂,药毒双绝,天下至宝。
望着她离去的背影,萧南风眸色一暗,提笔写下一字——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