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怀川登时喜出望外,说话一如既往欠揍:“嚯……师弟,肯理人啦?”
“贺、怀、川。”
齐绪修遽然要抓人,却被贺怀川抬臂格挡时不慎撞倒,猛然后栽在蒲团,给贺怀川吓地不轻
“对不住啊……疼吗?”
贺怀川蹙眉,愧疚难藏,他慎之又慎,慢慢掀开盖着齐绪修的袖袍
“欸?!”
一阵天翻地覆,齐绪修倏尔扑过来,贺怀川眼疾手快闪身躲开
“师弟!大人不记小人过……”
贺怀川一步抵齐绪修两步,还是回头求饶,简直就和挑衅无别
“你不能躲!”
“那不行……”贺怀川看着束手无策的师弟,笑地肚子疼
齐绪修恐动静过大,不敢大闹,却也不肯随意放过
里间喧闹确是不小,林如海听着声响,在槛外停住了脚步
踟蹰一瞬,转头又回了书房
二人停歇时,天近暮色,齐绪修衣袍全乱了
他偏脸看见天色已晚,不由得慌张起来
“怎么了?”
贺怀川虽不解,也帮着他整衣理袖
“要回去了……”
贺怀川看着他由欣喜变得低落,忙不迭道:“别回去了……借宿一晚上又如何?”
齐绪修摇摇头,不再出声
贺怀川忙拉回他,故作高深道:“听师兄的,师兄自有法子……”
齐绪修见他颇有自信,不禁心里犯痒,竟对所谓的好法子起了兴趣
可事成之后,齐绪修就后悔了
他神色慌张,扯了扯身旁人的袖角,低声道:“别了吧。”
“别怕。”
贺怀川把他推到一旁,挪步将齐家下人张望的视线挡地严严实实
“劳烦转交此信,师弟留宿一事,里边都做了交待,请回吧。”
门外几个人将信将疑,又一番谈话后,才一步一回头地驱车走了
贺怀川拉着齐绪修往廊上走,兴奋道:“怎么样?师兄是不是很厉害?”
夜深风凉,齐绪修的手被温暖包裹
他没回话,抬眸,月华如注,第一次知道一个人的身影会这么高大耀眼
火鞭扫过,白光刺眼
暴雷砸雨,铁门下的身影渺小如蚁
齐绪修并未受牵连而下狱,被狱卒残忍拖离与林如海的最后一面时,却不胜狼狈
冷雨侵蚀,他怅然若失,顺阶而下
却与故人擦肩而过,骤然怔在原地
“师兄……”
“贺大人!”
贺怀川也停住了,回眸只见雨帘中一顶华绸锦轿,齐绪修认出是宫里来的人
贺怀川倏然眉眼染笑,又掉头往阶下去
齐绪修犹受雷劈,一动不动,一直等到贺怀川与宫中贵主交谈完毕,领受什么特殊旨意,再次往阶上来
他再一次和齐绪修擦肩而过,半分眼神也不分出去
“师兄……”
“师兄!”
“贺怀川!”
贺怀川终于为歇斯底里的呼唤停步,他僵硬地回眸,扯出一抹诡异的笑
“齐公子。”
齐绪修在一刹那,疑心贺怀川用什么利器捅了过来
心肝脾肺都被捅烂了,怎么不干脆杀了他呢?
为什么失踪?为什么一跃成为贺大人?更有一点,林如海将无父无母的他养育成人,为什么不去见老师?
齐绪修原本不是想追问,他在那瞬间只想叫住贺怀川,只想贺怀川可以回头看一眼
贺怀川应言回头了,毫无悲色,甚至轻佻地说:“齐公子,雨大了,还是早些回去吧。”
“……”
“这么看着我?是要伞么?倒也无妨。”
他自说自话,把伞递过去
齐绪修不要他的伞
二人沉默对峙许久,大雨浇透了贺怀川
他或许等烦了,猛地发难,一把伞砸在石阶上怦然断裂
再不看一眼,徒留齐绪修一人,自顾冒雨往阶上去
二人再见面,过了多久呢?
齐绪修不知道,忘地很干净
他只记得清楚,那一日小厮匆匆忙忙从外边跑回来,说出惊天骇地的话
“公子!公子!”
小厮不忍瞄了一眼,齐绪修顿感不妙
“贺大人……他……已经被罢了官,发往边地,当夜就启程了,路上……路上……”
“路上怎么了!”
“出城没多久……旧疾突发……死……没了。”
……
“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①
白纸黑字,故人遗笔被火舌舔舐燃燃殆尽,化作一盆齑粉
二人先前真是闲地没边,不管什么诗句词赋,见了都要誊抄一份
齐绪修认真看了这一页的字,没舍得,又收回手来,折纸两下,藏入袖中
盛京的雪依旧很大,盖他满头霜雪
轻风抚来,夜深人静,暗幕生辉,林宅一派死寂
雪停了,青石阶尽染霜色,他独自一人,不怕黑,也不怕冷
明月还是从前的明月,依然高挂天穹不可摸,银光照在被冻僵的手掌,如同晨阳一样,滋生暖意
指尖,长弦,雪色不退
齐绪修垂眸,故地弹旧曲,起手即来
他蓦地弹错一音,再不敢动
雪地里传来“吱吱”的声响
——
昨月照青階,应是故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