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场秋雨后,绿城气温骤降,一夜之间步入深秋,枯黄的树叶随寒风纷纷落下,像蝴蝶一般,打着旋,最后落在窗户旁。没关严的窗漏风,寒风吹进来,坐在窗边的许晏昀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他揉揉鼻子,起身关窗。
后座的温绪远用笔戳戳他后背,提醒道:“天冷了,多穿一点,别感冒。”
许晏昀回头撇撇嘴,嘟囔着:“你怎么比我妈还唠叨。”
“也不是你前段时间着凉感冒的时候了。”温绪远头也不抬地回怼。
刚入冬那会早晚温差大,白天许晏昀还单穿一件薄卫衣,晚上就受不住降温了,偏偏还硬撑着不说,风风火火跟林惟川一起操场约打球,一来二去,没几天就蔫得跟霜打的茄子似的,光是擤鼻涕,白天就能用完半卷纸。
许晏昀被他这番话噎住,转而熟稔地从温绪远桌子上的文具盒里掏出一颗水果糖来,他气呼呼剥开扔进嘴里,水果糖的味道是温绪远一月一换,从最开始的橙子味,到现在的葡萄味,许晏昀也不挑,温绪远带什么就吃什么。
这会是大课间,绿城今年的雨水格外多,已经是十二月份,窗外还阴雨连绵,冬雨令气温跌得更凶狠,许晏昀瞧瞧窗外阴沉沉的天,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他转身捞起自己水杯,正准备喝一口以冲淡嘴里的甜味,还没拧开盖子,温绪远拿着笔挡在他和水杯间。
许晏昀眨巴着眼,不解地看他。
温绪远被他这没心没肺的模样折磨得无话可说,他叹了口气:“感冒刚好,不能喝凉水,再说你还有胃病。”
许晏昀没想到随口扯的谎,温绪远到现在还记在心里,这让许晏昀心中胀胀的,乐呵呵举着水杯说道:“那走吧,跟我一起去接水。”
温绪远瞥了一眼自己水杯里剩不多的水,拿起自己水杯和许晏昀一同走出了教室。
临近期末,大课间走廊里往日追逐打闹的学生已经不见了踪影,多是在教室里自主复习备考,班主任办公室居然更热闹,时不时便有学生进进出出,许晏昀路过时定睛一看,季婷怡也赫然在其中。
温绪远腿长,走得自然比常人更快,许晏昀愣神的功夫两人已经离得有些距离,他连忙追上去,好奇问:“她们在干什么?筹备新活动吗?”
“艺考的事。”温绪远目不斜视道,“文科班女生多,有些会走艺考这条路,班主任这段时间应该是在排查看有哪些人准备做艺考生。”
许晏昀一心专注文化课,艺考这方面没了解过:“是什么时候考?现在就要做准备了吗?”
“一般是高三上学期考。”温绪远拧开标示着热水的水龙头,接过许晏昀的杯子,说道,“有些学校会在高三下学期举行校考。”
许晏昀吃惊道:“那准备高考的时间不是很紧张吗?”
“但分数线会比普通考生低。”水杯很快便装满滚烫的热水,温绪远小心拿起来,拧紧盖子又递给许晏昀,“所以有些学生会选择艺考这条路,不过多是在某些方面有天赋的。”
许晏昀点点头,手掌贴着杯壁,暖意顺着手心传到整个身子,令他不禁舒服地打了个哆嗦。
两人肩并肩一起往回走,快要走到班级后门时,许晏昀突然问:“那你呢?你怎么想?”
温绪远偏头看向他。
“你没想过艺考这条路吗?”许晏昀在原地站定,水杯夹在腋下,他伸着手指,一条一条细数温绪远的好,“你看,你长得这么帅,肯定也上镜。其次成绩也稳定,艺考的话肯定能考出来个好名次。最后……”
温绪远忍不住打断:“说完了吗?”
许晏昀瞧他面无表情,认为是他不喜欢被莫名其妙按上艺考生的身份,小声说:“你别生气……只是我感觉你走艺考会比较吃香。”
“没生气。”温绪远推开后门,“但是教室外风大,你要是再感冒,姜老师知道的话,就不止是我生气了。”
许晏昀在家其实最怕姜裕蔓生气,平常那样温和的人,生起气来周身气温都降八度,总是要哄上十天半个月才肯拿正眼看你。
这次许晏昀把自己作生病就是,第一反应不是吃药,而是赶紧向姜裕蔓保证自己以后会格外上心身体状况,那发着高烧还不甚清醒的模样,看得姜裕蔓又气又心疼,这事就算翻篇过去了。
许晏昀一听他提起姜裕蔓名字,心里直犯怵,连忙拜托他:“你可不要在我妈面前提!”
温绪远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许晏昀见他不吱声,更吓得慌,转身双手撑在温绪远课桌上,恳求道:“你不会想知道我妈生气是什么样子的。”
两个人自第一次月考后便没再做同桌,温绪远依旧稳占班级第一、年级第一的位置,而后是班级第二、年级第四的陈鸣,其次是季婷怡,班级第三、年级第五,看得身为卡着班级前十名底线的许晏昀气得牙痒痒,紧盯着三个人紧紧挨着的名字,说这年级前五都被尖子班来的包圆了。
已经排到班级二十名开外的林惟川同情地拍拍他的肩,调侃他你知道就好。
座位是按成绩排名挑选的,等轮到许晏昀时,眼看温绪远前面还有位置,赶忙三步并作两步扑过去,书包差点砸到陈鸣脸上,他往后躲了躲,扶了一把眼镜而后抬手跟许晏昀打招呼。
许晏昀打量着这配对奇怪的两人:“你怎么想着跟温绪远坐同桌?”
“当然是跟着他一起学啊!”陈鸣眼里的崇拜看得许晏昀浑身起鸡皮疙瘩,“他总分拉咱们多少你知道吗!虽然月考是咱学校出的卷子,但这总分放到市里也是数一数二的!”
许晏昀看向默不作声摆好课本的温绪远,冷不丁问:“这不会还是你发挥失误的水平吧?”
哪知温绪远迎上他目光,缓缓点头:“数学有点失误,应该是能拿下满分的。”
他说得坦荡,反倒是把许晏昀和陈鸣气够呛,许晏昀崩溃地抓抓头发,嘴里直嘟囔温绪远不做人,陈鸣也不说话了,开始寻思刷题的量还得往上加。
至此,两人虽是做不成同桌,但温绪远座位附近总有许晏昀的身影,跟赖上他一样。孟翊叮嘱他多跟温绪远学学他的学习习惯,这下好了,到许晏昀嘴里,美其名曰让温绪远带着他好好学,吓得陈鸣听罢手里剩下的半个包子都掉在地上。
只是眼下,温绪远沉默了好久,看得许晏昀直冒冷汗,在六中,姜裕蔓不听他和林惟川的说辞,反倒是孟翊和温绪远的全数相信,这事被许晏昀发觉到,气得他在温绪远面前撒泼打滚说让温绪远去做他们家孩子好了。
温绪远看着他耍小性子的模样,眼中笑意浅淡。
“那你呢?”
许晏昀想得出神,温绪远一开口,还没反应过来,傻乎乎地啊了一声。
温绪远抬眼问:“那你未来想做什么?”
即便他们这时才高二上学期,也是需要考虑考虑未来的事情了,最先摆到面前的便是高中会考和艺考,前者无论是哪种考生都必须参加,而后者,选择艺考,就注定在高考这条路上要比别人付出更多,也比别人要更辛苦。
许晏昀歪着头想想,一屁股坐下,咧开嘴,笑得冒着点傻气:“我就想未来有个幸福的小家,我工作稳定,家人身体也都健康,其他的不多求了。”
温绪远听罢,不由得失笑:“我问的是高考的打算。”
“还能怎么样?就走普通文化考生呗。”许晏昀说着,拍了拍温绪远的肩,他笑嘻嘻打趣,“倒是你,记得苟富贵,莫相忘。”
温绪远低声应下。
上课预备铃打响,这个话题到这里也该结束了。许晏昀转过身伸了个懒腰,从课桌里拿出数学课本,他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似的,猛地转回来,手指抵在鼻尖,小声同被他这突袭而有些吓到的温绪远讲:“你不要走艺考这条路了,我仔细想想,实在是太累了,你还是好好跟我一起做普通考生。”
温绪远叹气,顺着他意点点头。
谁知思维跳脱的许晏昀又补上一句:“以你的水平,别说市状元了,省状元应该也不在话下,万一考上首都那些知名大学,我肯定能跟着你沾光,谁叫咱俩是好哥们呢。”
温绪远:“……”
他毫不留情推着许晏昀的脸让他转过身去,许晏昀以为他嫌自己烦,委屈巴巴地转过身。
温绪远还没翻开书,耳边又窸窸簌簌传来许晏昀转过身的动静,他认命地抬头,许晏昀眨眨眼,冲他嘿嘿一笑:“真考到首都了,到时候我去旅游,你当我导游呗。”
翻书的动作一顿,温绪远听见自己轻轻嗯了一声,得到想要的答案的许晏昀跟小孩似的,欢快地转过身埋进书里了。
全程看完两个人互动的陈鸣咽了咽口水,心想温绪远好像也没大家口中说的那样拒人千里之外。
哪知温绪远突然侧眼看他,淡淡道:“要上课了。”
陈鸣一下子捏紧了数学书书角,深吸一口气,在心中无能狂怒。
果然刚刚他在做白日梦吧!!!
温绪远收回目光,转而抬头看向黑板,许晏昀的背影也随之落在视野中,温绪远眼睫一颤,等反应过来时,笔尖已经在草稿纸上留下了两个字——
艺考。
高二上学期结束的寒假,许晏昀过得尤其充实,早上要不被姜裕蔓打发去买菜,要不就是被许昭文拽着去公园一起晨跑,回来了还要帮着打扫房间,至于作业,则是被姜裕蔓盯着做的,他妈倒是拿捏住了许晏昀,说每天的量不完成就给孟翊打小报告,许晏昀欲哭无泪,以至于难得在寒假结束前就早早完成了所有作业。
林惟川听完,把篮球丢给他,由于笑得实在是幸灾乐祸,手抖得连球都扔歪,许晏昀捡起来,皮笑肉不笑往林惟川那边砸。
离开学没剩几天,林惟川在电话里说实在是在家憋得烦闷,喊着许晏昀出来打球,两人约在学校附近一个有篮球场的小区,打累了就坐在球场旁边歇。
“哎,怎么没听你说起来温绪远?”林惟川拽着衣服领子把脸上的汗擦掉,许晏昀一脸嫌弃,递过去几张干净纸巾。
“我倒是也想跟他聊天。”提起温绪远,许晏昀颇为幽怨地叹了口气,“他一放假就飞到申城了,还坐的凌晨的航班,我想送都起不来。”
林惟川诧异道:“他怎么去申城啊?他是申城人吗?”
许晏昀呼吸一滞,突然反应过来自己错说话,温绪远的过去是不能和旁人提起的秘密,即使温绪远本人不介意,可许晏昀怕,怕真相大白时,所有人可怜的目光会齐齐落在温绪远身上。
但许晏昀自己又何尝不是出于私心,不想温绪远被可怜。
所幸他脑子转的还算快,及时岔开了这个话题:“对了,你寒假作业呢?光笑话我了,你的不见得有动几笔吧?”
他话音刚落,林惟川脸色一变,许晏昀还以为是出了什么事,皱起眉问怎么了。
只见林惟川双手紧紧握住了许晏昀的手,可怜兮兮地盯着他,许晏昀下意识想跑,还没来得及往旁边挪,林惟川双眼眨的飞快,看得出来很想做出柔弱感,许晏昀眼皮一跳,想吐又不敢。
“说实话,我作业……真的是一笔还没动。”林惟川一个一米八几的大男生,此时放软了声音求道,“我知道我们家小昀最好了,看在咱俩认识这么多年的份上,就不谈钱了,谈钱伤感情,咱俩谈谈作业,你帮我写一半,回头请你吃烧烤。”
许晏昀冷笑一声,毫不留情地一脚把他踹在了旁边未化的雪地里。
寒假后开学第一天,许晏昀出神地看着空荡荡的后座,陈鸣刚把收上来的寒假作业送去办公室,回来便看见他这副愁眉苦脸的模样,不由得关心他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