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绪远人呢?”许晏昀烦躁地用指尖直敲温绪远课桌桌面,“总不见得是逃课了吧?”
陈鸣托腮想了想,给他支招:“你俩关系这么好,你要是不知道,我就更不知道了。要不你去问问班主任?说不定他是生病了才没来,我记得高一的时候,他总是最早到班里的那个。”
一听陈鸣说生病,许晏昀心一沉,他知道温绪远家人都在申城,就留他一人住在学校旁边租的房子里,要是真生病,没个人照顾,听了便让人心中难受。
等陈鸣反应过来时,许晏昀早就跑没影了,他不禁咂咂嘴感慨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多跟温绪远说上几句话。
然而许晏昀却在孟翊那里碰了一鼻子灰,无论许晏昀怎么问,孟翊就是不肯透露半分关于温绪远的消息,她的异常举动也让许晏昀明白,温绪远开学的缺席一定另有隐情,孟翊瞧着他若有所思的神情,绷着脸让他别再过问。
许晏昀憋着一肚子气,闷闷回了一句“那我回家问我妈去”,转身就出了办公室。
孟翊盯着他背影,长叹了口气,她捏捏眉心,思量许久,还是决定给姜裕蔓打个电话。
许晏昀魂不守舍在教室坐了一下午,那模样看得孟翊心烦,趁晚读的功夫把人叫出来,让他再胡思乱想就给她背上学期所学的所有古诗。
许晏昀梗着脖子反将她一军:“你要是真想让我静心,就告诉我温绪远到底怎么了。”
孟翊被他说的一怔,在心里暗骂这两个小孩怎么倔起来跟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她深吸一口气,依旧不答关于温绪远的事,绷着脸摆摆手让许晏昀继续回去晚读。
许晏昀回到座位上依旧坐立难安,恨不得现在就飞到家里,平常写作业不够用的三节夜自习,此时称得上度秒如年,好不容易磨到放学,下课铃还没响他就掂着包冲出教室,讲台上坐着的孟翊气得将书一拍,决定无论许晏昀今天晚上从姜裕蔓那里知道了什么,明天也得罚这小子给自己背书。
回到家中时,姜裕蔓正坐在客厅泡脚,听见门口传来开门的动静,她高声道:“回来啦,今天怎么样?”
许晏昀有气无力坐在她身边,老实答:“不好。”
“孟翊跟我说了。”姜裕蔓温柔地注视着他,“还是关于温绪远的事吗?”
许晏昀突然记起来,快半年前,两个人也是这样坐在客厅,他们口中说的,也是同一个人。
他郁闷地点点头,而后急切地开口问:“她什么都不跟我说,我猜可能是温绪远出了什么事,我俩现在玩挺好的,他一个人在绿城呆着……说实话,我特别担心。”
姜裕蔓笑着让他放宽心:“别慌,其实也没什么大事……至少不是身体上的问题。”
许晏昀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呆呆地问:“到底怎么了?”
“得从期末考结束说起,你肯定知道吧?他这次期末考的排名在市里是第三,学校领导格外重视,孟翊也在成绩出来后找他谈话。”姜裕蔓将许晏昀所不知道的事娓娓道来,“但就是这次谈话,他和孟翊讲,未来想走艺考这条路,把孟翊吓坏了,本以为他是开玩笑,可温绪远的性格你也了解,他不是会开这种玩笑的孩子。”
姜裕蔓叹了口气,接着说:“学校领导们知道后,一个个劝温绪远想清楚,毕竟以他的成绩,走普通文化考生去考首都的大学完全没问题,甚至拿下省状元,只要他愿意就没问题。可偏偏想走艺考,有太多不确定的因素存在,领导们实在是怕他失误。”
许晏昀声音颤抖着问:“然后呢?”
“毕竟是他高考,真认定了,领导也不好干预,就跟他说只要家里同意便不会再插手。”姜裕蔓轻轻拍了拍许晏昀的手背,好让他稳住心神,“剩下的,我也是听孟翊讲的,温绪远在办公室里跟他妈妈打电话,他妈妈得知温绪远想做艺考生,先是在电话里狠狠骂了他一顿,连孟翊听了都不忍心,想劝没劝住,温绪远认定就要走艺考这条路,他妈妈就让他寒假回申城聊,至于结果如何,孟翊没跟我讲,我也不太清楚。”
许晏昀就怕听见他最不想听见的答案,以至于他做了好久心理准备,才敢问出口:“温绪远他……转回申城上学了吗?”
姜裕蔓摇摇头:“孟翊说是已经回来了,应该是想静静吧,所以今天才没去报道,明天你应该就能见到他了。”
年前他打趣温绪远的那些场景此刻一页页在许晏昀脑海中翻过,温绪远要走艺考这个事实让许晏昀如坠冰窖,深夜他躺在被窝里,无论怎样翻来覆去,丝毫没有一丝睡意,许晏昀鼻子酸涩,一心认定温绪远要走艺考这件事跟自己脱不开干系,毕竟之前就数他在温绪远面前吹得多。
他没敢当真,温绪远倒真的听进心里去。
后半夜,许晏昀无数次从梦中惊醒,他梦见高考落榜而浑浑噩噩的温绪远,又梦见站在聚光灯下手持奖杯接受采访的温绪远,最后是温绪远和他妈妈在申城的寒冬里争吵,许晏昀捂住脸坐起身,再也不敢合眼。
天亮后姜裕蔓按照往常时间敲门叫他吃饭,一开门却见许晏昀已经穿戴整齐,眼睛里满是红血丝。
姜裕蔓担忧问他是不是一夜没睡,许晏昀点点头又摇摇头,嗓音沙哑着说他想去见温绪远。
其实昨天他那个模样,姜裕蔓就猜了个大概,温绪远艺考这件事或许和许晏昀有什么关系,让许晏昀出面劝劝也行,说不定温绪远肯听他的。
“我知道了,我现在帮你跟孟翊请个假。”姜裕蔓话锋一转,将许晏昀头上的毛线帽摘下来,严肃道,“但是现在时间太早,你过去也是见不到温绪远,乖乖把早饭吃了,回去再补个觉,等睡起来了再去找他。”
姜裕蔓的话许晏昀不敢不听,只能乖乖在餐桌前坐下,由她盯着,喝完了一碗粥又吃了两个包子,姜裕蔓才放心让他回房间。
许昭文看着他萎靡不振的背影,忍不住问出了什么事。
姜裕蔓抿了口豆浆,叹道:“算是心病吧。”
这一觉睡醒,正好是中午,许晏昀早上吃的多,没怎么消化,午饭没吃便匆匆骑着自行车出门,姜裕蔓站在厨房窗户旁看着他摇摇晃晃骑车离去的背影,满目忧心。
温绪远租的房子就在六中隔壁,严格意义上来说是六中的所属家属院,房子不好买,多是分配给了六中的老师,也不知道温绪远他妈妈是花了多大精力去找人脉为温绪远租的房。
许晏昀不由自主联想到两个人吵架的场景,心中揪着疼。
年前他有缠着问过温绪远他租的房子在哪一栋哪一层哪一户,本是想等放假了可以方便他来找温绪远一起出门玩,也不知道温绪远在绿城呆的这几年有没有好好去逛过,可惜还没来得及实现,温绪远就带着寒霜飞回了千里之外的申城。
眼下,许晏昀对着一排排长得一模一样的楼房发愁,温绪远的话他有些记不清了,怕敲错门,许晏昀正想按照温绪远的外貌问问门卫有没有见过时,他所站着的这一排楼房最里面那栋走出一人,掂着一袋子垃圾,许晏昀站在原地看着他走近,吸了吸鼻子,突然很想哭。
温绪远没想到下来扔个垃圾还能捡个人,许晏昀推着他那自行车,应该是出来的急,没戴手套,绿城这几天又处在降温中,他双手在寒风中冻的通红,当事人仿佛感知不到,死死盯着自己,生怕他跑了似的。
“你怎么在这里?”温绪远凑近了些,好为他挡住部分吹来的风。
许晏昀声音嘟嘟囔囔的:“我离家出走了。”
温绪远不傻,一句话就明白他是为了什么事而来,他轻叹着接过许晏昀的自行车,往所住的楼栋推,见许晏昀还在原地站着,他回头喊:“走吧。”
自行车停在了楼下,温绪远领着许晏昀上楼,他租的房子在三楼,应该是不临街的关系,楼道里格外安静,只有他们两个的呼吸声,头顶的声控灯亮了又灭。
温绪远从口袋里拿出钥匙,轻轻一拧,他推开门,示意许晏昀先进去。
“鞋柜里有多的拖鞋,你可以穿。”温绪远关好门,弯腰替他打开鞋柜。
即便是租的房子,只住了温绪远一个人,他也收拾得井井有条,屋里分外干净,地板应该是刚拖过,还反光,照出许晏昀扭曲的脸庞。
他好奇地四下打量,又小心翼翼坐在沙发上,沙发柔软的不像温绪远的风格,令许晏昀舒服地打了个哈欠。
温绪远从厨房里端来一杯热水,让许晏昀先暖暖手,等稍微凉一点再喝。
热意的刺激让许晏昀手掌发痒,他捧着水杯,看见小小的台式电视里在播电影,他顺着电视线朝下看,DVD旁放着他去年作为生日礼物送温绪远的光盘。
“这电影我没看过。”许晏昀轻声说。
温绪远回道:“你现在就可以看。”
许晏昀摇摇头:“现在太吵了。”
温绪远看见他眼下的乌青,起身摁下了暂停键,屋里又重回寂静。
“说吧。”温绪远盯着许晏昀,淡淡道,“你不是有话要说吗?”
许晏昀攥紧了水杯,低声问:“艺考……是怎么回事?”
温绪远没想到他会如此开门见山,诧异后很快反应过来:“姜老师告诉你的吧。”
“为什么啊?”许晏昀发现自己控制不了的怒意在这时开始翻涌,他红着眼睛哽咽着质问,“为什么要走艺考啊?温绪远,你明明可以有更好的选择,更好的人生,何必浪费宝贵时间?”
温绪远的目光触及许晏昀眼中的水汽,像是被烫到一般,他不着痕迹快速挪开,平静地答道:“我有把握,所以想试一试。”
许晏昀胸膛快速起伏着,气得要喘不上气,心里骂这是能试一试的事情吗?他们面对的是什么?是高考,是改变人生的机会,是争破了头也要挤到名校,更何况绿城的情况摆在面前,高考人数基数大,省外高校招收名额少,这哪里有让温绪远试错的机会?
温绪远看着他气鼓鼓的脸,忽地笑了:“我不想只做个普通人,人就活这一辈子,为什么不勇敢一点?”
许晏昀望着他脸上的笑意,跟被戳破的气球似的,一下子没了脾气,半晌,闷闷道:“普通人多好。”
他垂着脑袋,发顶露在温绪远眼前,脆弱的模样让他想起在学校里见过的流浪猫,温绪远下意识想伸手去揉,却在下一刻停在半空,他又慢慢收了回去。
“今天没去学校吗?”温绪远转而问。
许晏昀闭着眼,敷衍地回道:“我胃疼。”
温绪远闻言,皱起眉,拿走许晏昀手中的水杯,起身又进厨房加了些热水,回到客厅重新塞进许晏昀手心。
许晏昀垂眸看着水杯里热气氤氲,轻声问他什么时候回学校。
“明天,今天凌晨刚从申城回来。”
许晏昀抬眼,这才注意到温绪远眼中浓浓的疲倦。
他轻轻嗯了声,不想再打扰温绪远休息,便起身告辞。
温绪远想送他到小区门口,也被许晏昀婉拒,温绪远回头看看桌子上还冒着热气的水杯,又转头看着许晏昀站在门口沉默的背影,忍不住问:“那你呢?未来想做什么?”
问题还是那个问题,可一个寒假过去,他们好像也再不是那对懵懂的少年了。
许晏昀背对着温绪远揉了揉发烫的眼,他难得沉默如此长久,最后手搭在门把手上,轻声回答:“我想做个普通人。”
而后他推开门,一步步走入这个寒冷的初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