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度的直角,庄遂平几乎连头都要埋里面了,不由得后悔为什么要今天来,为什么要碰上纪老先生跟学生说论文,这根本不关他的事啊!庄遂平站得直直的,可心里真要委屈死了。
站了十几分钟,刚开始觉得无聊,门就突然开了。他没忍住,探头一看,原来是纪老太太逛街回来了,目光对上的刹那,还是有点尴尬——他也不知道怎么称呼老太太。
倒是老太太笑了笑,摘了头上的花帽子,笑着道:“遂平来啦!怎么站这里?你师爷呢?”
庄遂平没有回答,但脸却微微红了。
老太太打量了一会,问:“你师爷让你在这里站着?”
庄遂平点了点头。
老太太拉着小孩就往里头走:“别管他,他是不是跟学生生气了?你坐着,我上去跟他说。小蔡,给遂平切点水果吃。”
“哎!就来!”阿姨在厨房里应了一声。
庄遂平可不敢坐,呆呆地站在餐桌旁,看着老太太提着小包拿着帽子“蹬蹬蹬”就上楼去了。
不多时,阿姨便端着一小盘切好的苹果块出来了,水果块上插几根牙签:“遂平,来吃,你坐呀!站着干什么?”
见小孩没动,阿姨笑着把水果放下,道:“老先生对学生是比较严厉的,不过你不要怕,太太上去说了,老先生不会说什么的。他们纪家人一股子牛劲都用在做研究上,但是对太太是很好的,纪老师对忆芸也是,是不是?”
庄遂平没回答,因为他实在没办法断言纪慎对忆芸阿姨好不好。如果真对忆芸阿姨好,怎么舍得和他们唯一的儿子断得这么干净?可如果不好,依忆芸阿姨的性子,早就甩手走人了。
想不明白,干脆不想了。庄遂平不好拂阿姨的面子,就着牙签叉起苹果,吃了两块。阿姨喜笑颜开,又端出一盘来:“这是给老先生和太太的,等会你就端上去,老先生一定高兴的。”
庄遂平还没答应呢,阿姨就硬是把盘子塞他手里了。
想拒绝都拒绝不了。
庄遂平磨磨蹭蹭又吃了几块苹果,做足心理建设,在阿姨的一再催促下,终于端起那盘水果,一步一步往楼上去了。
书房门还是像之前那样,没有关实,露着一道白光。庄遂平正要敲门,却听见老太太的声音传出来:“我可跟你说,遂平不是你的学生,你要打要骂的,冲你自己的学生去,敢动遂平半个手指头,你就等着阿慎打电话来跟你闹!”
“他又不是小孩,读博士的人了,一点计划都没有,像话吗?”
庄遂平咬咬下嘴唇,有点羞愧。可是老太太的语气却很轻松:“阿慎又不是真心要收这孩子读博士,寻个由头把他留在身边罢了。”
庄遂平手一抖,差点把手里的果盘摔了。明明还是在这个地方,明明里面的音量没有变小,可是他却什么都听不清了。最后老先生那句“所以说他就不该收学生”像是覆上了一层膜,在耳边嗡嗡嗡响。
阿姨在厨房准备晚餐,青菜洗到一半,看见庄遂平原样端着水果下来了,问:“怎么没有端进去?”
庄遂平扯出一个生硬的笑:“他们在谈事情,我不方便进去。”
“哦,那放着吧。”
庄遂平突然觉得在这个房子里怎么都不自在,赶紧放下东西,溜到花园里去了。
晚饭时,似乎所有人都忘记了罚站的事,老先生也没有问什么读博计划,只是吃饭吃到一半时突然道:“明天开始翻清代总集,做吴梅村诗文的辑佚工作。”
所谓辑佚,就是把散落在不同文献中的相关材料搜索、整理到一起。清代文献浩如烟海,诗人更是多如牛毛,做清代诗人的辑佚,想想就很痛苦。
庄遂平知道这话是对自己说的,想到这一整天发生的事,心中颇为烦闷,莫名其妙地竟回答:“我还没想好,要不要读博。”
这话一出,整个餐厅都安静了。纪老先生筷子一顿,随后“啪”一声拍在桌上:“你这是什么意思?你都申请了,也考上了,九月就开学了,现在说没想好?”
一股酸气直冲天灵盖,他真想哭出来,可偏偏不敢哭,只得忍:“我知道我不聪明,基础也很差,他也根本不想收我读博士……”
“这些事情重要吗?”纪老先生真想问问纪慎是怎么教学生的,把学生带成这个样子,“你现在是准博士,你的目标就是好好做学术!成天想这些事,你的学术理想呢?”
“我……我没有……”
也许就像纪慎并非真心想收他读博士一样,他也不是真心要读这个博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