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
萩原研二警部追悼会现场。
是的,警部,他又升职了。
警察与警察间一直流传着一个地狱笑话,晋升最快的方式不是立功,而是殉职。事实也确实如此,殉职的警察,一般来说都会晋升1-2级。
淅淅沥沥的小雨自天幕上无穷无尽的落下,混合着呜咽和努力抑制却抑制不住的哭声,显得有些凄凉。
警视厅警备部机动队□□处理班全员到齐,西装革履,沉默站成两列。尽管已经参加过很多场追悼会,但他们还是无法适应这样的场景。
萩原研二的父亲捧着遗像,安静的带着同样眼圈通红的长女萩原千速、幼子萩原有介,向来访的亲友鞠躬致谢。至于萩原研二的母亲,已经因为悲痛欲绝,哭晕过去,被带走休息了。
遗像选的是萩原研二刚进入爆.破.处时的职业照,22岁意气风发的他一身阳光正气,但晦气的黑白色调传递给人以不幸之感。
他不适合在那,那个四四方方的大盒子不应该是自由的萩该呆的地方。
不远处的松田阵平心想,萩还是更适合在驾驶位上,或者是在拆弹现场。
回想起那天,松田阵平还有种不真切的感觉。他只不过离开了一下,就一下,就是和居酒屋联系预订位置,顺便帮忙布置现场。
结果怎么就那样了呢?怎么就收到通知说萩生死不明呢?怎么就抢救失败了呢?
脚边的烟蒂扔得到处都是,密密麻麻,一如他被挚友的死讯刺出百孔千疮的心。
浑浑噩噩走完流程,松田阵平觉得自己仿佛像是个幽灵,不知该往哪个方向前进。
他甚至不知道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杀死萩原研二的凶手又是谁。诸伏联系不上,降谷不敢联系,他还能去找谁问,又有谁知道内情。
朝着松田阵平走来的伊达航比往日更加沉默,这个向来靠谱又细心的老班长,此刻看上去也疲惫不堪。
“真没想到,萩原会是我们当中第一个走的。”伊达航叼着牙签,仰头看着还在落雨的天空,雨滴落进眼睛里,又滑出,分不清是雨还是泪。
松田阵平也顺着他的视线朝上看,雨水清洗着他的墨镜,看不清表情,“啊,是啊。”
“喝一杯?”伊达航发出邀请,本以为十拿九稳的事。结果被松田阵平拒绝了,他说希望一个人静一静。伊达航表示理解,体贴跟女朋友离开了。
追悼会结束后,松田阵平晃晃悠悠朝住所走去,手机收到新消息,打开一看,是长官发来的。说是给他三天假期,让他好好休息下。
扯了扯嘴角,松田阵平想,别说三天,给他三十天都不够。
突然,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请问,可以请你喝一杯吗?”
松田阵平转头,来人是一副很怕冷的模样,围巾口罩裹得严严实实,金丝边眼镜遮住了最有标志性的蓝色猫眼,梳得整齐的头发,让他看上去像是位成熟儒雅的绅士。
诸伏景光?!
“当然。”
有太多问题要问的松田阵平,带着诸伏景光朝居酒屋进发。
走过街道拐角,来到一家熟悉的居酒屋。
“先来两份啤酒,再来份毛豆和冷奴豆腐。”掀开帘子,松田阵平熟练点餐,“我和萩经常来这家店吃宵夜。”
沉默两秒,然后转头询问诸伏景光“你还有要的吗?”
诸伏景光点了几串油豆腐,又要了烤鲭鱼、关东煮和茶泡饭,“应该还没吃饭吧,松田?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再说。”
松田阵平刚要问出口的话又咽了回去,坦然接受了朋友的好意。
东西很快被端了上来,两人默默用餐,无人开口。一时只能听见餐具与餐盘的碰撞声,以及牙齿扣响食物的咀嚼声。
很快,桌子上的食物飞速消失。
感觉肚子已经半饱,松田阵平拿纸巾擦了擦嘴,“现在可以说了吗?诸伏。”
吞下嘴里的油豆腐,诸伏景光起身示意他稍等,四处转了转,确认安全后才坐回原位,扔出一个惊天大雷。
“萩原没死。”
“什么?!”听到这句话,松田阵平反应极大,直接从座位上弹了起来,桌上的餐具都被带倒碰撞发出了脆响,引来了侍应生。
拒绝了侍应生是否需要帮助的问寻,松田阵平声音沙哑,“我明明看着萩……的。”那个字在嘴里打着滚,还是说不出口。
诸伏景光的眼睛里全是抱歉,小声解释,“你看见的确实是萩原。不过是抢救成功的萩原,但情况需要他假死,就设计了这么一出。”
绷成一条线的神经猛然放松,松田阵平用满是血丝的眼睛直愣愣望着前方,嘴里喃喃,“还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他这两天基本没有合过眼,一直在谴责自己,为什么当时没有跟上去。懊悔像是无数只蚂蚁啃咬着心脏,细细密密的疼痛从未停止。
“那他现在在哪?怎么样了?能见面吗?方便说吗?”
诸伏景光斟酌着语句,轻声道:“具体在哪我不能说,但是放心,他目前身体恢复的还不错,只是没办法安排你们见面。”
虽然非常遗憾,但强大的心理素质让松田阵平很快接受了这个现实。“行,我知道了。”他点点头,没再多问。
将最后剩下的食物吃完,结账,两人平静分开,朝不同方向走去。
捏碎松田阵平放置在自己身上的定位器和窃听器,顺手从花店买了束康乃馨,诸伏景光开车前往米花综合医院。
“今天感觉怎么样?萩原。”诸伏景光将康乃馨插入花瓶里,轻声问床上的人。
萩原研二语调轻松,“已经好多了,医生说再过几天就可以下床走动。”
“那就好。”诸伏景光转过头,“我把你假死的事告诉了松田。”
沉默良久,萩原研二珍重道谢,“谢谢,诸伏,这让我好受多了。”
假死计划实施以来,他最对不起的就是家人和小阵平。他不敢想象,得知自己的死讯后,他们会过得有多痛苦。
但是,假死计划安排的匆忙,又是不得已而为之,实在无法考虑周全。
能将幸酱逼到假装亲手射杀他的程度,恐怕,是他的存在被那位注意到了,并且找到了他的利用价值。
如果他不死,不知道后续还会有什么在等着他。
“重新介绍一下,我是fox,泽川泷,警察厅警备部公安一课特殊组织犯罪对策室。”
“你好,fox,我是小野贤章,警察厅警备部警备课。”
…………
年迈的老人阴沉着脸,握着乌鸦权杖的手用力攥紧,耷拉的眼皮下充斥着愤怒和羞恼。
“所以,琴酒和贝利恩争吵着打了一架,然后贝利恩带着伤去把萩原研二搞死了?”
权杖重重敲击在地面上,发出闷响,“他们这是在把我当傻子耍吗?”
老人喘着粗气,好一会才平复下呼吸,“朗姆,你去查查看萩原研二是不是真的已经死了。”
“是。”
“人鱼岛的事,就让琴酒和雪莉去吧。”
“是。”
“另外,给我通知生物医药研究部那边,停发贝利恩三个月份的c507。”难听的嘶哑声下,是明目张胆的恶毒与冷酷。
投影对面恭敬注视着地面的独眼男人忍不住抬头,语气迟疑,“三个月会不会太久了,如果他真和琴酒有间隙……”他是和贝利恩不对盘,但也不意味着想要他死,更何况,贝利恩还有用。
“朗姆,不用担心,我没想要他的命,只是给他个教训。如果他愿意,没有琴酒还可以有别人,比如,波本。”老人略微抬起眼睛,笑容阴冷又可怖。
“是。”
消息最终是由宫野志保告知水尾幸一的。
“BOSS把你的药停了三个月。”说到这,宫野志保特意瞅了瞅水尾幸一的脸色,遗憾的是,毫无变化。
“你那么帮我,也是想让我帮你研究解药吧。”这是她推断出来可能性最大的结果,“因为父母的缘故,你信不过研究组里的其他人,所以你盯上了有能力又和你父母没什么关系的我。”
水尾幸一笑着点了点头,“是的,聪明的小姑娘。”
眼神复杂的盯着水尾幸一,贝齿轻咬嘴唇,宫野志保好一会才张口说道:“你知道你的身体状况吗?”
“大致知道一些。”水尾幸一说的十分随意。
脑海里飞速回忆起当初水尾幸一的体检报告,宫野志保犹豫再三还是没选择直接摊牌,而是谨慎道:“你的情况很复杂。”
“长期使用不同药物对你的身体造成了一定伤害。你的耐药性又很强,很多成分对你已经起不到什么作用了。再加上之前你又使用了我父母遗留下来的初代ATPX系列试剂,我不清楚你体内又发生了什么变化。”
“解药的事,我不敢保证,建议你还是别抱太大希望。等我从人鱼岛回来,再给你做一遍全身检查再说。”
一连串的话如连珠炮般砸在了水尾幸一身上,他看着说到专业就分外自信的宫野志保,眼神里充斥着对知识分子的敬意。
乖巧点头.jpg
被他的眼神看得很不自在的宫野志保别过脸,扯着嗓子粗声粗气道:“要说的我都说完了,没事还不快走。”
“但这是我的屋子啊。”水尾幸一无辜脸。
褐发少女瞬间僵在原地,随后快步离开,她没发现的是,自己是同手同脚走出去的。
饶有趣味的注视着这一切的水尾幸一觉得,雪莉果然还是个小姑娘,蛮可爱的嘛。
等少女完全消失在眼前,水尾幸一弯起的嘴角逐渐放平。想到刚才雪莉的传话,他就不免在心底发出嗤笑,那个无能狂怒的老家伙恐怕也只会这一招了。
不过,三个月啊,可真难熬。
嘁。
…………
今年的隆冬出乎意料的漫长。
漫长到本应是初春的时期,冰雪却还没有融化的痕迹。
漫长到没有解药,又不想做的水尾幸一,在安室透怀里抽搐着打哆嗦,一宿一宿的熬着骨头被羽毛轻挠的痒意,和整个人犹如被肢解的痛楚。
胳膊被几度咬出血的安室透,用一种难以言喻的目光凝视着水尾幸一,不住回想起那只有耳朵贴着嘴唇,才能在呜咽中依稀听到的语句。
我找不到研二了。
无意识的人一直在重复,一直,一直。从每个难以忍受的午夜到黎明,那是他清醒时从未对外吐露过的真心。
漫长到外人眼里悲痛万分的松田阵平,在家窝藏了一位身份可疑的女性。(况且这位女性是被他捡回家的。)
他们相遇在一个大雪纷飞的早晨,地平线才刚泛出白光的时刻。
当然,并不是漫画里浪漫雪景下帅哥美女的偶遇。
而是妆容精致,穿着一席礼服裙,光着胳膊和大腿,还能透过裙子的部分镂空花纹看到里面肌肤的女性,正要蹲坐在一个纸箱子里的时候,被准备偷偷去见萩原研二的松田阵平撞个正着。
他以自己5.0的视力保证,这姑娘绝对只穿了一条裙子。
于是,松田阵平作为一名警察,怀揣着一颗为人民服务的心,果断脱下外套递给这位女性。
“你先穿着吧,我再回家拿几件衣服给你套着。离这里最近的警察局只有2公里,我打车送你过去。”
说完,松田阵平转身就要回家拿衣服。啊啊啊,真可惜,今天不能跟萩见面了。
你问他怎么会知道他萩原研二住在哪?笑死,松田阵平从来不是听话又守规矩的乖宝宝,那天诸伏景光身上的定位器,可不止一个。
“等等,先生,请问我可以跟你回家吗?这里实在是太冷了。”女性裹着外套站起来,声音打着颤,听上去特别可怜,显然被冻得不轻。
听到她这么说,松田阵平皱了皱眉,很想谴责她应该有安全防范意识,不应该轻易对陌生男性说这样的话。毕竟在某些居心不良的人眼里,这句话和邀请无疑。
但想想现在的情况,他张张嘴,选择了另一句话:“那你跟我来吧。不用担心,我是警察。”并向对方出示了自己的警察手册。
他的住所离这里并不算远,两人快步走了五分钟就到了楼下。
上楼,进入房间,温暖如春的感觉和外面天差地别。
“啊!活过来了!”
女人兴奋的伸了伸懒腰,宽大的黑色外套随着她的动作展开,曼妙身姿一览无遗。
“好心的警官先生,你是叫松田阵平对不对?我叫加奈哦,加奈!是超级可爱的那个加奈。”清脆如黄莺般好听的声音响起,完全不会让人觉得吵闹。
“今天真是非常感谢你呀警官先生,否则加奈就要被冻成硬邦邦的冰雕了。”俏丽的脸上荡开似冰河融化成水的笑容,女人眼神真挚,语言陈恳。
三两步走到她面前,松田阵平将翻出的衣服递给她,“先把衣服换好再出来说话。”
将人引到浴室更换衣物,回到客厅坐下的松田阵平习惯性分析起女人的身份。
头发黝黑有光泽,白皙柔嫩的皮肤和没有任何茧子的纤细手指,都是花大价钱保养的结果。高档的礼服裙,从镂空花纹透露出的痕迹猜想,应该是某位被金主赶出来的金丝雀吧。
算了,没必要想那么多,等她换好衣服就把人送去警察局。之后到底怎么做,就看那边的同事和她怎么沟通了。
“警官先生,我换好了。”宽大的衣服套在身上,名叫加奈的女性像是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衣服袖子完全遮住手掌后还要多出一节,裤脚更是卷了又卷。
明明是很奇怪的穿着,配上那张脸却给人种滑稽又可爱的错觉。女人可怜巴巴望着松田阵平,委屈的揉了揉肚子。“我好饿啊,警官先生。有吃的吗?”
见她这样,松田阵平叹了口气,认命起身,去给她找食物。“三明治配咖啡可以吗?我家没有牛奶。”
“嗯嗯,有的吃就行。我不挑食,很好养的,警官先生。”加奈意有所指。
松田阵平不自觉瞥了加奈一眼,他总觉得这个女人很奇怪,还是尽早送警察局好了。
“哐哐哐!哐哐哐!哐哐哐!”
粗暴又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思绪,他示意加奈躲进卧室里。加奈懂事的点点头,悄无声息溜进卧室里。然后松田阵平才擦了擦手,前去开门。
没办法,加奈这一身实在不太能见人,假如引起误会就麻烦了。
门刚打开,几个穿着制服的警察就闯了进来,开始在他房间里四处搜查。
就在他皱着眉打算呵斥阻止的时候,某个大腹便便的警察拦在他面前,轻咳一声开始解释:“松田巡查长,有人看见你带了个穿着白色残破礼服裙的女人回家。那个女人是外务大臣的秘书官——川口三浦被害案的嫌疑人,我们需要尽快将人逮捕归案,希望您能理解。”
“川口三浦不是早就被人狙击死亡了吗?”松田阵平的眉毛拧成麻花,质疑道。
“咳,实际上川口三浦当天就被FBI的人保护住了。根据FBI那边的建议,以及当事人强烈要求安全起见,我们对外统一宣称川口三浦已经被狙击死亡。”
说到这,他悄悄凑到松田阵平耳边低声道:“正好川口三浦被认回了福田本家,下次再出现就直接是福田三浦了,正好不必解释姓氏的变更问题。”
松田阵平瞬间明白他的暗示,这是五大家族之一的福田家的人,帮我们抓到人有的是好处。
向来不太喜欢官场这种弯弯绕绕的松田阵平沉默站在一边,既然是犯罪嫌疑人,那他就没有阻拦的必要了。清白与否,有的是人帮忙证明。想必那边也是想要找到凶手,而不是替罪羊吧。
然而……令人意外的是。
搜查的警员们均无功而返,“长官,我们没有找到那个女人,也没有找到类似白色破损礼服的东西。”
那位耐心解释的警官惊疑不定看了松田阵平一眼,发现他也很诧异后,意识到女人应该已经跑了,大手一挥宣布撤退。
等这群人叮呤咣啷的脚步声消失后,松田阵平还在疑惑加奈到底躲去了哪里。难不成真的跑了?
他正摸着下巴思索,加奈的声音从卧室门口传来:“警官先生,可以吃饭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