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田阵平一个机灵,回头看,他以为已经跑路的女人就在不远处。
稳了稳心神,将三明治和咖啡端出来供女人食用。他忍不住开口询问:“你刚才躲哪去了?换下来的衣服呢?”
腮帮子鼓鼓的女人喝了口咖啡,将嘴里的三明治吞下去,才回复道:“我知道你不想让我被看见,听到声音我就躲到空调机外壳上站着。至于衣服,我洗干净晾晒的时候被风吹走了。”
“那你是杀害川口三浦,或者说福田三浦的凶手吗?”松田阵平直接发问。
加奈摇了摇头,“我和福田三浦今晚才认识于一个不公开的晚宴,怎么可能去杀害他。”
“情况是这样的,晚宴上他同我跳舞时,特别热情的找我聊天。由于他的姓氏很出名,我就耐心同他交谈,因此我们认识了。我说的都是真的,你尽管去查。”
“因为聊的很愉快,晚宴结束后我答应跟他回家,没想到迎面就撞见了他的夫人。那位夫人气性很大,我还没进门就被打出去了,衣服都是被那位夫人扯破的……”说到这,加奈的语气里尽是埋怨。
“快吃吧。”松田阵平淡淡道,“吃完我送你去警察局。”
对于加奈的话,松田阵平没有不信,但也没全信。比起嫌疑人的口供,他更相信证据和自己的判断。
默默放下餐具,加奈眨巴着那双大眼睛,“警官先生,我可以不去警察局吗?”
“不可以。”松田阵平果断拒绝。
“但你不也是警察吗?为什么不能由你看着我呢?”加奈疑惑。
沉吟片刻,松田阵平出声询问,“能告诉我你为什么不想去警察局吗?”
“如果我告诉你,我去警察局的话,一定会被杀掉的,你信吗?”不考虑内容的话,加奈的语气很像在开玩笑。
但是……“我信。”松田阵平斩钉截铁。
加奈愣住了,她没想到松田阵平居然真的会相信她的话,“那你真的不会送我去警察局吗?”
“嗯。”
于是,两人就过上了同居的生活。啊不对,是加奈被监管的生活。
为此,松田阵平还专门给她做了一副可伸缩的手铐,以便自己不在的时候人不会丢。(参照牵引绳)
大多数下班时间,他都会去寻找线索和证据。
生活就这么平静过去了快两周,松田阵平仍然是独自上下班,失去萩原研二的每天都是这么过的。
和最开始唯一不同的是,现在上班出门前,下班回家后都会有个活泼的女声说:“诸君武运昌隆,警官先生。”“警官先生,欢迎回家~”
雪开始融化了,陆陆续续有绿色从地里冒出头。
春来了。
那是个很晴朗的夜晚,星星明亮,月亮温柔。
松田阵平带着证据和萩原研二回到家时,听到开门声的加奈小跑着过来。有着嫩黄色小花的睡裙随风翻飞,小脸红扑扑的,弯起的眼睛里全是星星,“警官先生,欢迎回家~”
见到回来的人不止一个,跑过来的人影顿住了,“这位是?”
加奈用审视的目光看着位于松田阵平右侧的人,略长的头发被编成小辫绕过肩头置于胸前,随着走动一甩一甩,下巴新长出的胡茬也被修剪得很规矩,如水的下垂眼中满是情意。
好一个风流浪子。加奈眯了眯眼。
完全没有介绍身边人的意思,松田阵平全身戒备,厉声道:“加奈小姐,不用装了,福田三浦是你杀的,对吧。”
旁边的男人笑容可掬,配合的扬了扬手里的证据。
“真是讨厌啊,警官先生。”加奈撇了撇嘴,自顾自转身走到沙发那坐下,气鼓鼓道:“你不是都已经搜集好我杀人的证据了吗?”
“不止哦,加奈小姐。你在美国那边干的事,我们这边也搜集到了不少。不知道你找小阵平有什么事呢?”
门口的下垂眼男人拉着松田阵平坐在女人对面,声音磁性迷人,尾音总是像勾子似的,很抓人,“自我介绍下,我是泽川泷。”
对此,女人讽刺道:“啊啦,那你可真是厉害呢,萩原研二警部。”
她没有用对方自称的泽川泷,而说得是……萩原研二警部。
这下萩原研二也笑不出来了。
他的身份是个绝对的秘密,按理说,整个日本知道他真实身份的人应该不会超过五个,其中一个是他的上司黑田兵卫,另外三个则是他的同期——同在公安的降谷零、诸伏景光和幼驯染松田阵平(这位是自己发现的。)。
连他父母都不知道的事,这位看起来比普通人还娇弱的小姐是怎么知道的?
“你到底是谁?”
“给我支烟吧。”加奈伸手,笑容灿烂,补充道:“要你男朋友喜欢的那个牌子。”
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对视一眼,默契手揣兜,一个拿烟一个拿打火机。
加奈接过烟,低头点燃,深吸一口,倚着沙发,整个人慵懒下来,斜着眼看着他们。
“你是幸酱的人?”萩原研二心下了然,加奈和那个组织有关,那就难怪了。
利落点头,“你有什么想问的吗?”加奈看似好心道。
放在腿上的手指抓了抓着裤子,“我想知道,幸酱为什么不愿意接受‘协力保护措施’和‘犯罪两次制度’?”
挑了挑眉,加奈直起身,指尖的香烟点着烟灰缸,抖了抖灰,“你跟他提了?”
“对,我向他求婚的时候提过,审批也下来了,但他不接受。我想知道是为什么,你能告诉我吗?”萩原研二不解,这是他恢复意识后频繁在思考的问题。
“求婚?!”加奈立刻站起来,瞪大双眼望着萩原研二,香烟的火星燃烧到指尖才发觉,“你认真的?你家里人同意?”
萩原研二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啊,确实同意了,一直在等着我把人带回去。”
沉默不语的松田阵平也懒洋洋推了推墨镜,应和道:“他说的都是真的。戒指都是我陪着买的。”
反正加奈手上还有手铐,他们俩看着也不会把人放跑,让他们聊聊也没什么吧,松田阵平心想。
见他们都如此笃定,加奈像是泄了气的皮球,指尖用力摁灭香烟,扔到烟灰缸,一屁股坐回去。
“我本来是很讨厌你的,萩原先生。准确来说,不止我一个,我们都很讨厌你。”她的语调不再活泼,反而有些喑哑。“你们知道组织吧。那个黑色的庞然大物。”
两人点点头。
“倘若将组织比作大树,贝利恩大人,也就是你男朋友水尾幸一就负责着其中的一条枝桠,他是这条枝桠本身,而我是这条枝桠上的一片叶子。”
“枝桠的名字叫“徒花”,也叫“谎花”,指不会结果实,只为了凋零而绽放的花朵,虚有其表,实际什么都没有。”
“你们知道为什么会叫这个名字吗?”
两人摇头。
加奈大笑,“当然是因为死的早啊!”
!!!!
松田阵平和萩原研二被这句话惊得说不出话来。
整理了下笑乱的头发,加奈开始解释:“含义的每一句,都是在对‘徒花’里的人进行诠释。不会结果实,我们所有人,无论男女都无法生育。只为了凋零而绽放,很明显,我们活着就是为了死去。”
“我今年22岁,已经是‘徒花’里除了贝利恩大人以外年龄最大的一个,我们都会死在漂亮的年纪里,开花就是为了凋零。”
“虚有其表,那就更好解释了。”加奈站起来,提着裙摆跳跃着转了一圈,“你们看到了什么。”
“纤细、美丽、温柔。”萩原研二斟酌着用词。比起他,松田阵平就不客气的多,“没有力量。”
笑着点了点头,加奈坐下接着说,“除了贝利恩大人以外,我们没有任何武力值,只有漂亮的外表。因为不需要。”
“怎么可能不需要!”松田阵平皱着眉打断,墨镜被他取下来放进口袋里,严肃道:“拥有自保能力对每个人来说都很重要。”
笑着看向松田阵平,那一刻,加奈的眼睛里满是亮光,就像窗外的星星。
真是糟糕啊,贝利恩大人就是被这样人所吸引的吧,加奈在心里无奈感叹。警官先生是这么好的一个人,想必他的幼驯染萩原研二也不赖。
感觉自己输的一塌糊涂了呢。
“我们是商品,警官先生。”加奈声音很轻快,“商品只要好看就可以了,我们最大的作用就是被用来交易。就像商品一样,旧了,老了,丑了,破损了,没用了,是会被换掉的。”
对面的两位警官被如此残酷的事实震慑到了,他们从来没有想过,原来有些人是不被当人看的。
“这个我们……也包括幸酱吗?”萩原研二艰涩吐出这句话。
女人毫不犹豫地点头,“贝利恩大人是我们之中最有价值的商品。”
接着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萩原研二,缓缓道:“萩原先生,知道了这些,你还愿意接受他吗?”
“我从没想过放弃他。”萩原研二说得斩钉截铁。
“即便他大概活不过35岁?”加奈歪头。
“你说什么?!!!”松田阵平的墨镜掉到了地上,萩原研二更是吓到炸毛。
“啊嘞,你们不知道吗?”加奈露出有些奇怪的笑容,“他从小就被喂药,毒素早就和他融为一体。抑制毒素的药本身也有毒,他的现在身体跟养蛊似的,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爆发。”
“然后某一天毒素爆发,‘砰’,他就没了。医生给出的大致极限时间,就是35岁左右。”
“而他现在31岁了,萩原先生。”加奈的嘴角越咧越开,笑容大的奇怪。如果不能接受的话,还是把他还给我们吧,萩原先生。
“没办法救吗?”萩原研二不甘心。
他不报有几分希望的发问,没想到对方却说:“可以。只要能研制出解药就行。”
“但他拿不到解药的,萩原先生。重要的枝桠是不被允许脱离大树的,任何风险因素都会被阻止,这是个死局。”
“我说啊,稍微对我也有点信心吧。”萩原研二露出一个略显锋芒的笑容,“我会弄到解药的,绝对。”
笑容一顿,加奈有些惊异地看着萩原研二,夸张的笑容收敛些许,俏皮道:“那……贝利恩大人就拜托你啦。”
?
萩原研二茫然脸,怎么突然这么说,不过……“没问题。”这话说得爽快极了。
“你问我为什么贝利恩大人不接受你的邀请,我认为,是因为你的筹码太少了。”
“你的筹码只有你自己,但贝利恩大人是在组织长大的,这是他的归属地。更何况,这里还有琴酒大人在呢,那可是他视为半身的挚友啊。”
沉默在房间里散开。
“你还有什么想知道的吗?”加奈吐了吐舌头,“看在警官先生的份上,我会好好回答的哦。”
“幸酱的生日到底是什么时候?他的发色又是怎么回事?我不信真是染的。”听他这么说,萩原研二抓住机会询问。
“贝利恩大人的生日啊,是1月16日哦。不过千万记住,在这一天别给他庆生,他会很生气的。”加奈神秘兮兮小声说。
“他好像确实不太喜欢过生日。”萩原研二低声喃喃,灵光一闪,“那天是发生过什么吗?”
“12岁生日那天,他被父亲勤犯了,母亲是帮凶。”加奈言简意赅,“所以不要踩雷哦,算是友情提醒。”
他们从未有这种感受,一波冲击的后面又是更大的冲击,松田阵平和萩原研二都不知该如何再开口。
“至于头发颜色……不过是实验后遗症而已。”加奈说得轻描淡写。
眼看天色越来越晚,加奈没再搭理萩原研二,径自提着洒水壶走到窗台旁浇花,边对着松田阵平说道。
“警官先生,‘徒花’里的人,起初不过是个谁都能踩一脚的礼物,是贝利恩大人将我们捡回去洗干净塑造成人的。”
“作为礼物,除了身段和脸蛋,我们一无是处,实在是太弱小了。可贝利恩大人告诉我们,脸和身体就是优势,只要会借力,弱小如菟丝子,也足以绞杀苍天大树的。”
“我信了,于是,我从一个任人欺凌的礼物,变成了你看到的档案上的人。”
女人扭过头,“贝利恩大人活着,‘徒花’就会成为他手上最犀利的剑,他死,‘徒花’不会有一个人苟活。”
“作为我们所有人的信仰,他死的那天,世界各地的我们都会为他殉葬。那场面一定很壮观吧,可惜我大概是看不到了。”
“所以要小心哦,贝利恩大人可比你们以为的更加坚决,也更加凶恶,他从未曾向往过光明,他是属于黑夜的。”
加奈笑着整理好衣裙,将洒水壶放在一旁,身体后仰,半倒在风中。花盆的瓷片横在脖颈处,少女出言阻止两人前来相救。
“不必救我。福田三浦是我杀的。”
“自从上次任务我失手被通缉,成为了废牌后,我就没什么用了。所以,我的最后一任务,就是通过接吻将毒药送进他嘴里,因此我也中毒了。”
“尽管我的情况比他好一点,但也只能熬到今天为止了。谢谢你这么多天的照顾,警官先生。”
注意到试图走进的松田阵平,加奈横在脖颈的手更加用力,瓷片陷入,血液开始往外流淌。迫使松田阵平再不敢前进一步。
她用眼神示意,都别动,听我说完。
“和那个臭男人一个死法未免也太晦气了。对比起来,我感觉还是跳楼好一点。听说飞翔的时候灵魂会被带走,感觉还蛮期待的。”
“萩原先生,虽然很不情愿,但是……我的月亮就交给你了。”
“再见啦,两位。就当今晚是个梦,睡一觉,天就亮了。”
“晚安。”
手铐被解开扔在地上,夹杂着黄色碎花的裙摆消失于空中,仅剩的一点也从冲上来的松田阵平伸出的手中滑落。
女人眼睛闭着,像是恬静睡着般,嘴角还挂着淡淡笑容,似乎做了个好梦。
松田阵平就那么看着女人坠落,再坠落。再然后,血色洒满大地,路人尖叫着。
她才22岁。
她只有22岁。
我明明是个警察,还和她相处了那么多天,可我却没能救下她。
懊恼锤了下窗台,松田阵平眼圈发红。
“小阵平……”萩原研二递给他一张纸,“这是从花盆底下发现的遗书。她什么都帮你考虑好了,等会同事上来,把这个交给他们,你就不会有任何嫌疑了。”
松田阵平伸手接过,纸张上是和冰箱便利贴上一模一样的清秀的字迹,口气分外疏离客气。
[生命的最后阶段,非常感谢好心的警察先生的收留,抱歉给你添麻烦了。]
和遗书一同放在一起的,是伪造的癌症末期的检查报告。
好心的警察和不久于世的女孩,只是萍水相逢,没有任何作案动机,没有任何嫌疑。
原来,这就是你一直叫我警官先生的原因吗?
突然发现,我连你的真名叫什么都不知道,加奈。
我很抱歉。
愿你像你希望的那样,灵魂被风带走,就此自由。
晚安,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