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后严寒如期而至,在这样的冬夜,除了担任夜间守卫的巡察们,大概没几个会乐意在冰天雪地里闲逛。
温室旁就是草药课的教室,这个时间没有安排课程,除了道路上孤零零的两盏路灯,周围一片漆黑。
看起来是个适合分享秘密的场所。蕾娜翻过积雪满布的矮墙时如是想到。她在站稳后习惯性地先抖落了肩上的雪花,确认自己的衣着仍旧齐整后才和久等的老朋友打招呼。
“在你回来的几天前,王室的内卫还在学院外徘徊。”漆黑的环境下,不论是电弧还是火光都太显眼了,好在魔剑士的夜视能力出色,避免了很多不必要的麻烦。蕾娜向后看了一眼,确认巡察不会在这个时候到访后才接着说,“安妮娅,你不该在这个时候还找我。”
弗都斯在教学的时间内严禁任何私人势力不经允许拜访,包括国王本人。这是卢米诺萨留在中心广场的界碑上的三大铁律之一,目的是保证这些还未烙上任何钢印的学生们拥有足够的自由。但当疯女王打开禁书、内卫开始监视恩德罗加之后,谁都不能保证这最后一条铁律不会被玷污。
安塔利亚弯下腰,一串简单的魔文随着驭法者的低语被描绘,拇指大小的隔音石上焕发出了术式核心的文字,它随后跟随微光的隐没一起嵌入地面。这是她临走前从星塔的桌面上随手抓的魔文石刻之一,而希尔对她的举动并没有表示反对。
“放松点,蕾娜,虽然我的确有不得不找你的理由,但我也不喜欢毫无准备地在监视下行动。”安塔利亚冲她狡黠地眨眨眼,“就算是内卫,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打破一位魔导师刻写的魔文。”
蕾娜沉默了几秒,妥协般轻轻叹息:“……好吧,你想问我什么?议会还是黑巫师?如果是后者,我想祭司阁下没有对你隐瞒的必要。”
安塔利亚笑起来,她斜坐上被清扫过的阶梯,悠闲自如地拨弄起爬藤枯死的枝叶,“听起来如果我要问议会,你就能把那些议员们在市政厅慷慨激昂的演说复述一遍?”少女微微歪头,露出无害的模样,“唔,但是尤拉阿姨应该把他们的文件扔进了垃圾桶才对。”
“我没在开玩笑,安妮娅。”蕾娜叹了口气,试图掰正她故意流露出的轻松模样,“虽然只要兽潮存在一天,恩德罗加的地位就不会被动摇,但不论是公爵还是你都很清楚,陛下不容许你们轻易介入维尔拉的任何事件中。
“关于这一点,”安塔利亚停顿了两秒,突然话锋一转,“比起冷冰冰的政治权衡,我更想知道,这份担忧是来自一位朋友,还是格瑞缇。”
蕾娜被她问得一愣,但优秀的继承人小姐很快调整好了自己的状态。她在短暂的思考后给出回答:“朋友,格瑞缇是恩德罗加永远的朋友。”
而她是安塔利亚的朋友。
所以一切的担忧都有合理的解释。作为蕾娜本人,她因朋友只身追逐黑巫师的行为而感到后怕,而在这之后,弗都斯外徘徊不散的王室内卫与驻守不归的公爵本人也让她为安塔利亚今年近在眼前觐见捏一把汗。
如果是作为格瑞缇,公爵继承人的这种行为违反了普维斯一惯的治安准则,尤拉桌面堆成山的文件就是证明。对于议会与王室的不满,她们的沉默以对已经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那么这份来自朋友的担心,我收下了。”安塔利亚依旧低垂着眸子,但她摆弄枯枝的动作停了下来,随后淡淡的光晕在无名指上的鸢尾花戒指上闪过,一封崭新的信件出现在了她的手中。
封皮的火漆印上是安道尔本人的刻章。
戈恩提克制作的通讯器因为同调术式的造价太过昂贵,在今天几乎依旧只作为军用的魔导设备,因此时至今日信件仍旧是最主要的通讯方式。除此之外,维尔拉在这方面的魔法同调术式在国王的命令下,会定期毫无保留地被收集检查以保证这里面没有混入某些狂信徒。
蕾娜伸手把那封信接了过来。在通讯网络被监控的前提下,这份几经辗转,最后由继承人交付的信件真正的收信人应该是格瑞缇真正的主人。她在把信函收好时听见安塔利亚低声说。
“恩德罗加……奥德菲尔与卢米诺萨,是血脉相连的兄弟。”安塔利亚说,“血脉也是一种魔法,或者说,约束。你知道初代公爵最后的结局吧?”
没有一个恩德罗加能逃过兽化的结局,在他兽化前夕,国王亲手将银剑钉入了自己哥哥的胸膛。传说他的血化作了燃烧的火焰,远方而来的精灵见证了故事的终点,为这场手足相残的悲剧吹奏起哀伤的风笛。乐声没有随着火焰的逝去而消弭,它回荡在那片山脉间,陪伴着沉入永恒长眠的英灵。
于是那片山脉在今天被称作安魂高地。
这段历史被写入了王国的纪年中,千年来奥古斯都们对此始终缄默。
“知道。”蕾娜点头。她本能地攥紧胸口的挂坠,那上面镌刻着象征格瑞缇的白色铃兰,“但你指的约束,是什么?如果卢米诺萨真的书写过烙印在你们血脉中的魔文,我不认为陛下还会……”
少女的声音唐突地在黑夜里中断。
安塔利亚看见大地般的棕色眼眸倏然紧缩,她低声笑了笑,满不在乎地承认了对方的猜测:“嗯,就是你想的那样。我们为人类而举剑,我们忠诚于他们,而国王……奥古斯都是维尔拉意志的延伸。如果有一天,‘智者’留下的魔文感受到了曾经的威胁……”
她抬起手,指尖停留在了自己的胸口。
“命运。”安塔利亚笑着叹气,“安道尔曾经这么对我称呼它。”
蕾娜注视着她的笑脸,在短暂的沉默后突然打破了变得紧张的气氛。她紧紧握拳,肯定地反驳:“你不是相信命运的人。”
“我当然不是。”安塔利亚跳下阶梯,随手扔掉了手里拔下来的枯叶。那双蓝眼睛明亮而坚定,“能决定我是谁的只有我自己。但笃信智者权威的,现在的奥古斯都对此深信不疑,而站在他们面前的,仅存的‘恩德罗加’,只有我一个。”
“所以你还需要担心吗我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