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满不想自己竟如此的不值钱。
这二百贯已折入欠账当中抵债,字据上便只剩五万六千八百贯整。姜满仔细确认数额、单位,便在纸上签字画押。
落了款,姜满退开一步,长舒了口气,但也不敢声张。
沈问方才近在咫尺,她若写字时偏了半步,恐怕就要冲撞于她。
“姜满。”
姜满一怔,发觉沈问视线落在纸上。
“你叫姜满。”沈问道。
这回确实是在问她了。
“是。”姜满福了福。
“你家长辈,如何唤你?”沈问语气如常,问得很不经意,视线仍在字据上。
但姜满一时不答,她却也等着,显然并非随口发问。
如今她身居人下,不可妄自任性,只得道:“先考先慈,都叫妾身‘小福’。”
沈问望过来,似在看她,又有些失魂,不像在看她,喃喃自语:“小福?”
姜满虽是迟疑,仍道:“是。不过是个图吉利的乳名罢了,先慈随口起的,当不得真。”
“你这名字,单字一个满,可也是你娘所起?”
“听说正是如此。”姜满不想她竟关心这些细节,如实答了。
却见沈问闻言,若有所思,沉默良久。再看过来时,她又平静如初,带着些许轻狂之意,道:“将这佣赁的字也签了。”
一般人力、女使雇佣,为保证受雇者乃是良家出身、自愿为奴为婢,而非受人掠卖哄骗,均要牙行中介,由牙人当面作保,佣赁方可生效。姜满未曾想到她这样高贵之人,竟也会省这点银子,问:“妾身以为,这佣赁之事,需要牙媪从中作保,因此不曾画押。”
沈问眯着眼睛看她,笑道:“你是嫌此事闹得不够大,传不进旁人耳中吗?”
姜满不料她是为自己着想,一时失语:“不。差些误了女史美意。”
沈问却不领情:“还是,你嫌这字据程序失当,将来去衙门告我,却不能占尽法理?”
姜满紧张起来,低着头:“妾身未曾这样想过。”
沈问未再开口,许久,终道:“墨要干了。”
姜满战战兢兢,签字画押,等到字迹渐干,又眼看着沈问将她与她之间的一纸佣赁折叠收好。
自今日起,她便是她的身边人了吗?
“过了年我叫人来接你。家中的事,趁此期间,你便仔细料理着吧。”沈问顿了顿,“你要如何居丧,那是你的事,只是我这人最不喜孝色,这生麻一干粗糙衣料,看着也碍眼。到临安以前你便除孝,这丧髻也不要梳了——你平常居家,梳什么发式?”
她如今为人奴婢,自要以主家为先,听了这罔顾人伦的话,也只强忍悲意,道:“妾身一般梳双鬟。”
沈问道:“我不喜欢。改梳垂鬟分肖髻。”
“是。”
“外面那人,连同酒坊之事,你要如何处置?”
是说姜二爷吗?
姜满便将原本的打算说了:“妾身以为,将几处酒家交由二爷父子打理,略作安抚,较为妥当。其余宗亲,也均分红利,只是经营琐事,仍由从前的主管料理。至于伙计人等,雇佣多年的,便在年后提俸一成,以示新主宽厚。”
沈问细细听了,没打断她。姜满话毕,却见她忽地一笑:“你认为你这是安抚之策,可定人心?”
姜满摇摇头:“不过绥靖之计,妾身也无良方。”
“你想拖到你兄弟回家?”
姜满称是。
“恐怕拖延不到那时候。”沈问道,“负乘致寇,慢藏诲盗。”
姜满不明其意。
沈问略看了她一眼:“你在家都读什么书?”
姜满道:“《列女传》与《女诫》都是读过的。”
沈问微微皱眉:“便没别的了?”
姜满一怔,道:“也读过些闲书,能背几首诗。”
沈问眉头皱得更深:“四书五经呢?”
姜满红了脸,如蚊声道:“《论语》与《诗三百》也曾学过的。”
沈问默了默:“这些时日,将考亭先生的《大学章句》读了。你兄弟既有功名在身,家中应有此藏书吧。”
“是。”姜满应了声。
“届时我自会考你,你可要认真研习。”沈问看了看她,“再说你的计策。”
“是。”姜满道,见她愿意指点于她,便凝神听着。
沈问道:“你这计策,狗屁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