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石姓族老也赶紧加了一句:“倘若菩萨将那盐碱滩变成石头滩,可咋整?”
恰到好处地煽风点火,彻底让俩老头闭紧了嘴巴。
云端建议让杨二爷爷去跟棺材铺的李大谈卖冰的价钱。云姓族长瞪了云妹一眼,觉得这丫头怎地胳膊肘往外拐,却又不得不接受这个建议——无它,阖村没有一个识字的人,而杨二虽不识字,可他做过木匠,会算数,跟镇上的人打交道不会生怯。这样,卖冰才不会被李大拼命压价,也不会算错账。
杨二是杨村长的族弟,家里拢共四口人——他女人死了,和儿子媳妇连带孙子虎娃住在一起。杨二才四十出头,头发却已花白,腰背也佝偻,看上去比杨村长还要老。他年轻时做木匠伤了腰,攒的钱都花在给女人治病上了。现如今年岁大了,做不得田里的重活,只能干点修补农具打个小木件之类的活计,补贴家里。
在云端的记忆中,杨二爷爷是个温和的人,做事厚道。在云妹日子最难过的那几年,他还偷偷给云妹塞过吃的。冲着这一点,云端也想报答他一二。
云姓人和石姓人里,各出了一个人,跟着杨二去李记棺材铺里谈卖冰的事。这倒不是信不过杨二,却是杨二主动提出的,也正显了他的磊落。
谈下来的价钱,不算太高,但胜在是个稳定的销路。李大舍不得多给钱,态度倒是极好——以往来订棺材的,都是向饭馆子或者山里挖冰的人家卖冰,他可是眼睁睁地看着钱从手边溜过,硬是捞不到一文啊!现今,他左手卖棺材,右手卖冰,再加上婆娘打理的香烛冥纸店,哎呦喂,日子是越过越红火啦!
李大根据往年经验,预估了大概的用冰情况,惋惜道:“上个月,我刚卖出去两具棺材。现今天气暖和了,生意要冷清下来。得再过一个多月,过了端午,兴许能有气色。”
杨二面皮抽了抽,暗暗吐出一口气,方道:“无妨。我们这冰也来得不容易,要的多了,我们也忙不过来!”
李大眼睛一眯,凑过来低声道:“杨大哥这是在山里寻到一处大冰溜子了?”
杨二瞅了他一眼,不点头也不摇头。李大见问不出什么,只得干干一笑,心道乡下人奸得很,嘴巴比蚌壳还紧。
——他自是不晓得,杨村长等特意叮嘱过,不得对外泄露半字。若被外人发现从盐碱滩上挖土硝制冰,万一有人强夺了那盐碱滩去,岂不生生断了财路?
杨二等人回到村里,将李大的要求说与众人。云端根据李大预估的用冰量,也算出了制冰的种种所需。几日后,以云端为首的制冰小队基本成立了。
制冰并不需要壮劳力,用的都是十多岁的少年。这些娃,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田里的重活干不了,平素里淘气捣蛋倒是鸡嫌狗不爱。云端说卖了冰后有钱分,还不等各家爹娘押到制冰大院里来,他们便各自来寻云端,嚷嚷着要干活。
云端将这些少年分作几组——有挖土硝的,有化硝的,有拣柴的,有熬锅的,有打水的,有制冰的。又将送冰的活计交给杨二爷爷,还让他打了装冰的木箱。
众人见云妹年岁不大,做事却甚有条理,与先前那个影子般的小丫头判若两人。他们以为这是菩萨加持的功劳,再望向云端时的眼神便多了几分异样。后来,又见云端并不藏私,将制冰的各个步骤手把手地交给干活的少年们,分得的钱该多少是多少,并不多贪一文,自然又高看了她不少。
殊不知云端所看重的,并不是卖冰得的这几文钱。钱,固然很重要。然,还有比钱更重要的。况且,她也并非真得大公无私——制冰中,顶顶要紧的是摸清硝酸盐的纯度与水量的关系。这一点,她并没有教给任何人。一来,这涉及物理化学知识,她没法儿讲给他们;二来,她也想看看,村里人的人心如何。
盐碱滩上的土挖回来,要先筛选一轮,再倒入化硝池子里溶解。静置一段时间后,取上层清液过滤后倒入锅中熬煮。熬煮是个又辛苦又细致的活儿。而在这个提纯过程中,还存在一定的危险——达到一定纯度的硝石在高温下会爆炸。所以,在目前简陋的情况下,云端只能将硝石控制在比较低的纯度。
制冰倒是容易,无非是将大小两个瓦盆都盛上水,外层的大瓦盆里加入硝石粉末,搅拌溶解。在这个过程中,大瓦盆里的溶液不断降温,当降低到冰点时,小瓦盆里的水就开始结冰。
制冰的数量跟着李记棺材铺的需要走,用不着天天开工。当下天气还不热,正应了李大那句“生意冷清”。况且,制冰后的硝石溶液还可以晒干后提取硝石,反复使用,并不需要每次都去盐碱滩上挖土。可即便卖冰的钱不多,云端却不敢让他们闲着。因为,她要让所有人都感觉到,制冰是个赚钱的法子,可以为村里每个人都带来好处。
只有每个人都得到好处了,他们再看云端时,就不会还当她是那个人微言轻的小丫头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