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岚带上面罩,将极具代表性的猩红月换成了普通的白刃,轻盈地又往上跳了几层,脚尖点地,连瓦片都要为他的动作噤声。
他守在顶楼的檐下,这个距离,他可以清楚地摸清内里发生的事而不让自己被发现——仙家的老头再怎么强也强不过深渊墨点中心的晦物,他有这个信心。
一墙之隔内,凌霜跪坐在国师对面,低眉顺眼。
“昨日相府……已死,准备……”
听不清,萧岚眯了眯眼,这么近的距离都听不清,那边肯定是用了隐匿声音的法子。
但从零星蹦出几个字眼来看,谈话似乎是正常内容,难道国师今天不准备动手,只是来交代平常事宜?
萧岚不敢赌,只得铤而走险,悄悄在窗纸的花纹处开了小孔。
传来的依旧是前言不搭后语的词句,他便将注意力放在了两个人的动作上。
凌霜长发闲散束在脑后,不加任何修饰,鬓边碎发滑过凤尾般的眼角,正好遮住了那点不显眼的压迫感。他眉目微掩,没有和国师的面具直接对视,像是在虚心受教的学子,又像是即将引颈就戮的鹤。
至于另一边,不辨喜怒的面具隔绝了人们对他一切的猜测,世人只知他权倾朝野,却无人知晓面具之下究竟是什么。
是仙人?是晦物?还是干脆就是一片空白的……
国师伸出布满皱纹的手,轻抚着凌霜的后脑勺,看上去充满慈爱的一个动作,却摸出了萧岚一身的鸡皮疙瘩。
他再也不敢胡思乱想,手指滑向刀鞘,腰背微屈,严阵以待。
那双枯树皮一样的手嵌进凌霜的头发,似乎使了些力气,拽的凌霜仰起头,被迫直视那无悲无喜的面具。
然后,那手竟还在向下,朝凌霜的衣领而去……
老不死的他妈的想干什么!
萧岚狠狠一咬自己的唇肉让自己冷静下来,视线半刻都不敢离开凌霜。他看见那只手覆在裸露在外的脖颈上,突然发力,扣进白透的皮肉中,鲜红的咒语恶鬼般爬上凌霜的素衣,紧接着,凌霜露出痛苦的表情,仿佛被掐住了脖子,无法呼吸。
越是到这种千钧一发的时候,萧岚反而迅速冷静了下来。
他小心翼翼从夜行衣上摘下一片枯叶,仿照脚踩落叶的方式轻轻按下,发出了极为细微的一声脉络折断的声音。
敏锐如国师果然分了心,巨大的灵气兜头糊过来,将雕刻精美的窗栏炸了个稀烂,撕下了萧岚的一片衣角。不过萧岚也不是当年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孩了,选择此时铤而走险暴露自己,就是为了计算好时间差,迷惑国师一时半刻。
为“待宰的羔羊”争取一个脱下羊皮的时间。
白刃破空,带出一道鲜艳的红线。原本跪伏的凌霜骤然暴起,手起刀落,以肉眼难见的速度割破了国师的喉咙!
这还不够,红刀子在灵巧的指尖转了个圈,接着从国师喉咙处一穿到底,把他钉在了地上。
这一刀应该是捅破了周边隔音的术法,动静一下子清晰了起来。
背上恶毒的咒语还在蔓延,把凌霜的衣服变成了一件鬼气森森的血衣,幻身咒紧紧趴在他的背上,彼岸花似的铺了一地,吸食他的脊髓,想要让他变成一具空壳。
咒语和鲜血交相辉映,凌霜喘着粗气,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喉咙溢血的国师,嗤笑出声。
“老师,您还真是信任我。”
他手下的刀毫不犹豫地往旁边一划,几乎割断国师半个脖子。
“一块监视用的玉佩,几次审时度势的演出,还有那些不痛不痒的挨打,你怎么就觉得我会乖乖任你摆布了?”
国师喉咙里发出垂死的漏风声,抬手想要指什么东西,凌霜手下再次搅动,几乎把他整个头割下来。
楼下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大概是守卫发现了异常。凌霜不慌不忙盯着那张面具,继续说道:“想问为什么这次你的魂魄无法离体逃离,还是想问为什么恶咒没有起作用?”
一想到那些年谨言慎行,赤脚悬于钢丝之上的日子,凌霜就恨不得将面前人千刀万剐。他默念着红妆教他禁锢魂灵的方法,自虐般攥紧了陈默替他将匕首藏入左臂时留下的伤口,彻底用岁辙交给他的匕首割下了国师的整个头颅。
鲜血喷溅了一地,如泣如诉。
蛰伏十几年积攒下的仇恨在弹指一挥间走到尽头,红衣上未成型的咒文找不到力量来源,也在某个瞬间转瞬消逝,散在天地间。
凌霜胸腔仍在剧烈起伏着,天仙似的面容隐在雷光后,快意的笑容中透着病态的解脱,半跪在尸体旁,兴奋地轻声叹息。
“你算个什么东西?”
年二十有五,他为义弟当着整个商队的面斩金虾蛤于剑下;年二十有七,为报抄家之仇他一路杀上舟幽王室,屠旧国;再往后,直接间接亡于他手之人大概能在京城开个千人坑,在此伏低做小久了,真当他是个良善之人?
楼下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凌霜迅速沉下笑容,甩去匕首上血迹,面不改色将它插回左臂骨头内,看得萧岚一阵牙酸。
这个时间点出现在窗外吸引国师注意力,凌霜不用猜也知道是谁,国师已经解决,凌霜便随意挥手示意萧岚离开,准备自己处理即将追上来的守卫。
可萧岚不想就此别过。
刀锋与刀鞘摩擦的声音响起,带起了凌霜面上的一丝错愕,他回过头,正好看到萧岚穿着乌鸦似的夜行衣,持着弯刀向他攻来。混着潮湿雨水的清风拨开了他的发丝,与此同时,跑在最前面的侍卫推开了顶层的门。
黑衣人露在外的桃花眼眨了眨,让凌霜不合时宜地想起了穿梭在林间的鹿。
目光交汇的瞬间,他明白萧岚想做什么了。
在第一个人投来的目光里,凌霜直接拿手去接萧岚砍过来的刃,他上了些力道,白刃深深刺进掌心的同时还急速向脖子偏去,在纸一样的皮肤上留下一条明显的血线——在外人看来,就是他险之又险地用手挡下了刺客的攻击。
冲在最前面的人看到眼前场景,失声叫道:“仙师!”
“废物!”凌霜扣着刀刃的小臂青筋凸显,凤眸凌厉如刀,见到来人,立刻学着国师惯用的口吻骂道:“刺客都进来了,你们这群废物,还不快拿下他?”
侍卫们如梦初醒,各种武器一股脑朝“刺客”挥去,萧岚正好立刻收回弯刀,轻巧地挡下所有攻击,一转身从破了个大洞的窗中溜了出去。
凌霜放下手,血珠顺着指尖砸在地上,盯着国师的尸体一言不发。一时间,周围所有人都静了下来,也没敢去追,刷刷跪了一片,都在胆战心惊地等着他发言。
“无知小贼,暴戾恣睢,杀我恩师。”凌霜一字一顿道。
他居高临下俯视着跪着的人,面沉如水,就着满手的血随手从一个侍卫身侧抽出一把长刀,潇潇立于窗前,在瓢泼雨声中厉声怒斥。
“请师兄恕罪!”领头人的腰快要弯到地里去了,踟蹰许久才敢蹦出这么一句。
凌霜红着眼,迎着窗边的春寒料峭,黑发散乱如泼墨,长刀刀身随着他四溢的灵气发出阵阵嗡鸣,周身气势压得一圈人两股战战,生怕马上自己的脑袋就要搬了家。
沉默良久,他终是以新一任国师的身份下了令。
“众弟子听令!即刻出发,随我一同讨伐贼人,为我恩师复仇。”
“若不杀他,我凌霜誓不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