狡猾的狗子。
“阿芙乐尔,我这里还有来自上级的私人信件,”一旁的鲍里斯从军装内袋掏出一封封口完整的信,递过去,“也是来自莫斯科的。”
“谢谢。”小姑娘又是一阵欣喜,忙折开信,倒出了三枚铜钱。
她打开信纸,坐在炉子边慢慢看了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她收好信,打开了篮子里用油纸包好的美味佳肴。
勤劳的小伙子们去厨房热食物了,留下女士们享清闲。护士长同志拿着鲍里斯脱下的军装凑过来,十分欣赏地看向我,笑道:“亲爱的露缇娜,为心上人缝补衣服是我们的传统。”
苏联军队里,一直有着这样不成文的“规矩”:倘若一个姑娘对某个士兵心生爱慕,那么她就会主动为其缝补衣服。
这差不多就等同于表白了。
我接过护士长递来的衣服和针线,就着那几道破口子开始缝,不多时就轻松完成任务。
护士长仔细检查了一下针脚,很是满意。
恰好,小伙子们端着食物回来了。有年糕,有饺子,有小菜,吃得比平日里的冷水泡大列巴好多了。
我看着热气腾腾的食物,一口一个饺子,幸福得涕泗横流:“呜呜呜终于吃上点好的了……嗯等一下,这是什么?”
牙齿嗑到了硬硬的东西,吐出来一看,原来是铜钱。
“是幸运币。”阿芙乐尔笑道。
鲍里斯也吃出了一枚幸运币,看起来却是一脸忧愁,“这东西真的能带来幸运吗?”
我盯着手里的铜钱,想起了以前妈妈在年三十特意包的饺子,学着北方人放一枚硬币进去,然后让我吃到这枚幸运币。
那个时候的我是幸运的。爱我的父母,富裕的家庭,给予了我肆意追寻梦想的自由;无论是骑马、射击还是追星,我都能随心所欲,尽情翱翔在自己的小天地里。
我是父母唯一的女儿,所以我无疑是幸运的存在。
可是后来……
未到伤心处,有泪不轻弹。
我下意识地攥紧手指,死死把铜钱嵌入手心里的肉。
“露缇娜……”模糊的视线里,我见到鲍里斯的脸上写满关切,“你……露缇娜,你的手流血了。”他轻轻握住我的手,蓝色的眸子竟然有着不一样的温柔,“不要再想了,会痛。”
他一点点掰开我的手指,取出那枚被嵌在掌心的铜钱,轻抚那道血印子,“好的、坏的,都会过去。我们要活在当下,不留遗憾。”
我张了张嘴,喉咙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哽住,盯着掌心上发紫的指甲印,半晌才发出声音:“所以这是你对阿芙乐尔死缠烂打的原因吗?”
他很明显愣住,脸烧得通红,别过脑袋不知所措。
阿芙乐尔倒是看开了,抱着狗子打趣:“哈哈,对。活在当下,不留遗憾。”
我深吸一口气,苦笑着摇头:“人们总会被过去所拖累。放下过去,有时候是背叛自己。”
“但有时候也是新的开始。”阿芙乐尔脸上的笑容永远那么灿烂、纯洁。
可我没有新的开始了。
从父亲被骗开始,我注定逃不出过去。
我的恶与恨,从那时起就该生根发芽了。只是因为善良的妈妈,用她的温柔与坚韧,一次次在我心中那片黑暗的土壤洒下希望的种子,才让我变得像一个正常人。
妈妈就是我在这个世界的希望,如果没有妈妈……哈,是呵,从一开始我就不该将希望放在撸贷上,我应该去偷、去骗、去抢……对,去杀了偷走我幸运币的人!
“露缇娜?”鲍里斯的声音将我从危险的思绪中拉回现实,“你的脸色看起来很差,究竟怎么了?”
回过神来,我僵在原地。
刚刚,我似乎,在想一些违反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事情。
“露缇娜同志该休息了。”切科夫医生道。
我缓缓抬起头,望向围在身边的众人,他们的目光里有疑惑、有担忧。而我,却在这一片关切中,愈发感受到内心的孤独与挣扎。
“抱歉。”
我站起身,晃悠悠地离开了。
鲍里斯追了出来,在身后隔着一段距离,一直跟住我。
·
不知不觉间,黑暗已降临。雪停的日子,夜是更为彻骨的冰寒。
许是见我没有停下的意思,鲍里斯加快了步伐,几步上前追来,伸手将我拉住。
“露缇娜,别再往前走了,森林里有冬眠的狼。”他扬声道。
我回头静静地望着他,目光落在他身上的军装外套上。那原本破损的裂痕已被细密地缝补好,若不仔细看,几乎和原来的样子毫无差别。
“你的军装是我缝的。”我说。
他愣了一下,应该是没想到我的语气如此平静,道谢:“谢谢。”
耳朵微微发红。
“我发现,你很容易害羞。”
耳朵更红了,好可爱。
我晃晃被他拉住的左手,决定再逗弄一下,“抓这么紧,是要向我表白吗?”
“……”
他像是被烫到一般,猛然松手,脸瞬间涨得通红,“你、你……露缇娜!”
“嗯?”我挑起眉毛,饶有兴致地欣赏着他的羞涩,等待他继续说下去。
“不要再捉弄我了!”羞恼男人的声音像撒娇的猫儿一样,挠得人心痒痒的,“我、我喜欢的是阿芙乐尔!”
“哦~”
底气不足啊。
“你喜欢她是你的事,我喜欢你是我的事。”
我微微仰头,凑近他,目光如炬,仔细打量着毛子好看的五官:突出的眉眼,高显的鼻梁,略显丰利的下颚线,总给人冷峻的感觉,但其实却是个容易害羞的小子。
鲍里斯的身体不自觉地微微后仰,双手隔在我和他之间,试图拉开些距离。
“别忘了,我说过我相信一见钟情。”我提醒。
寒风袭来,竟是有微微的炽热。
士兵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慌乱,他别过头去,避开我的直视,“露缇娜,你这样会让我很困扰。我心里已经有阿芙乐尔了,她是那么善良、勇敢,我不能背叛自己的感情。”
我轻笑一声,将心中长久以来的烦闷随着这一声笑抛掉大半,整个人轻松不少。
“好了好了,又没让你背叛自己的感情。”我翻了个白眼,顺势拉开我们之间略显尴尬的距离。
因为有心转移话题,我问:“这次你能在库尔斯克待多久?”
“两天。”他说,“明天晚上出发。”
我们往回走,踩着来时的路,脚下的雪渣被踩得咯吱作响。
“这么短?”
“嗯。北边的列宁格勒开始大突围,其他城市在配合军队行动,我们也要保障前线的物资运送。”
“所以,你要上前线?”
他沉默几秒,沉沉地“嗯”了一声。
“去哪里?”我又问。
他很快回答:“不知道。”
不是不知道,应该是不能说吧。
思索片刻后,我也很快接上他的话:“我和你们一起去。
鲍里斯停住脚步。
“怎么了?”我回头,眨眨眼睛,“物资运输队归后勤,比前线安全不少呢。”
他斩钉截铁拒绝:“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