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这样痛苦,并不能使卫琅表情变化分毫。
在他记忆里,但凡他尝试去做的事,从未有过失败。
只是卫琅的意志尚且可以忍受痛苦,身体却无法支撑下去了。身体比他的神情更加诚实地反应出了痛苦有多深。
血液从七窍开散,疼痛遍布全身每个角落,虽然极力克制了,但指尖仍在抽搐。
卫琅的发带没有绑好,挣脱开了,掉落在了石阶上。白色衣裳染血,血渍在特殊磁石特殊的环境中未能下落,黑发铺开在染上点点血渍的白衣上,犹如风雪中的树树梅花。
卫琅出生以来,从未如此狼狈过。这对他倒也是一种少有的体验。
卫琅并不喜欢痛,也称不上讨厌,如果硬要他给出一个评价,那应该是麻木——身体和精神本能的麻木。
自从上了三十阶后,他每上一阶都要休息好长时间,因为需要给身体时间去适应。
而到三十九阶的时候,卫琅再次停下,他意识到双腿已经无法支撑,再次前行恐怕只能手脚并用地攀爬了。
他深深地喘了一口气,望向前方的石梯,目光浅淡。
他并不清楚前方还有多少阶,但按照这个梯子明显不是凡人上的。凡人人体最多最多能承受的重力不过约自身的三十倍。而这已经是按照万分极限推断。
这次的测试到底是什么情况?
卫琅抿唇,他向上看去,粗粗估计,石梯总阶数应该在五十阶。
爬到顶点,这很难。但是,他想要这么做。
说到底,卫琅可以以其他方式可以轻松越过这些石梯,却仍是选择了最苦、最累、最难以支撑的方式。这是他给自己的、毫无意义的决定。
至于为什么要选择这种没有意义的方式,他自己也不知道。
卫琅低下头,血珠从他的额头滴落在石梯上。
他舒了一口气,准备开始往上爬。
就在这时,卫琅听见了身后的人粗重的呼吸声和困难到极点的攀爬、坠落之声。
卫琅回过头,看见谢晋平双手血肉模糊地往上爬。
他显然非常有毅力,衣服的关节处已经被磨破,显现出了已经露出里肉的膝盖和手肘。但即使这样,谢晋平仍然在继续。
卫琅望见在他身后攀爬出来的一道蜿蜒、漫长的血痕。
谢晋平的手由于已经彻底没有力气支持,而停留在了卫琅所在石梯上空。重力的不同,使他的手弯折成一个奇特的形状。
谢晋平的脸上显露出极度的痛苦、无力,以及不甘心与恨,种种情绪糅杂一起,显得他面容扭曲。
他往地上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然后用牙齿紧紧咬住下唇,试图刺激自己,鼓起力量继续往上爬,但是连如此强烈的欲望也无法支持他再走半步了。
如果停在这里,会很可惜吧。
须臾间,在卫琅脑海中闪过这个念头。
但什么是可惜呢?
卫琅不明白,可他没有片刻犹豫,向谢晋平伸出了手,将他拉了上来。
由于石梯潜在的规则,卫琅承受了两人的重力。他的骨节发出断裂的“咔嚓”声,左眼微微发热。但即使如此,卫琅脸上依旧没有波动。
被他拉扯上来的谢晋平则重力变得正常,身体适应了几秒后,就得到了久违的轻松。
谢晋平的体质是参与的凡人中数一数二的,毕竟出自初决的三家之一的谢家,即使被苛待,他获得的资源也不是凡人能比的。他专心致志地攀爬着石梯,此刻被卫琅拉起,终于清楚看见了超过他在前方的卫琅。
对方看上去是那样轻松,除了血迹以外,还好端端地站着,甚至留有余力来拉自己一把。谢晋平眼睛里划过一丝深邃的暗芒,将全身的力气都放在了卫琅上。
那是什么呢?
卫琅瞥见谢晋平眼中的暗芒时,并没有思索这个问题,而是竭尽全力地把谢晋平拉上来。
在上来的那一刻,谢晋平舌尖轻轻舔了舔上颚,他装作没有力气,随意一靠,将卫琅朝外推了下去。为了避免他滚落到石梯上活下来,谢晋平还特地改变了一下推力的方向。
面对卫琅下落的样子,谢晋平眼神幽暗。
无论如何,胜利者只能是他一个人,他必须胜利,除此之外没有别的退路。
至于卫琅,谢晋平丝毫不感到愧疚。
要怪就怪卫琅太蠢,没事爬到他前面。
谢晋平见到卫琅后坠落下,嘴角隐晦地上扬一秒,而后放下。
在宗门大殿水镜的注视中,他敢做这种事,可以说是胆大心细,也是握准了只要卫琅死了,只要他去测试体质,就没有人会和他计较这些小细节。
毕竟这边的水镜也没有多少人会看。
而且尽管卫琅能爬得比他还高,但谢晋平仔细想来觉得卫琅身后肯定没有足够的势力,多半有些奇遇,否则也不会和他一样参与被抛弃者的试炼。
谢晋平出身初决谢家,只凭这一点,他就可以居高临下地蔑视卫琅。
即便卫琅背后有势力,普天之下,又有哪个势力能超过归一宗,超过四王朝?
只要谢晋平能成功拜入归一宗,一切都不会是问题。
谢晋平俯视着卫琅坠落的样子,毫无动摇地收回了目光,继续向上爬去——
修仙一途,可是和天地、和人抗争的一途啊。
那只能怪你自己了。
*
高空坠落时,景象是在疾逝的。它们消逝得那样快,比天空中掠过的飞鸟还要快。
卫琅的眼里如同一无所有的白雪,没有被背叛的愤怒,亦没有对世事如此的悲伤。
只有有期待,才会有悲伤。
而卫琅没有丝毫期待。
他只是漠然地想着,是这样啊。这就是人间呀。
是的,这就是人间。
江陵,你究竟想让我看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