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绵绵细雨中,又有鸟搭着信纸从敞开的门乘风飞到到江陵手里。
江陵打开信纸,鸟就消失了,他看到内容,愣了愣。
有些人看别人的烦心事能缓解自己的心烦。
江陵不是那样的人,他对这位朋友找他的烦心事有所揣测,无奈更重。
*
江陵去寻人,刚进庭院,还没见到人影,就闻到一股浓郁的酒味。
江陵一转,就看着红衣男子坐在院子中央。
正在落雨,对方任由雨淋在身上,在院中摆了一地的酒坛,仔细一看,那些酒坛半数以上都被打开,已经喝完了。
那是凤临炙。
江陵看见他,问:“今天你心情不好?”
虽然是凤临炙找他来的,凤临炙却根本没有回答他,而是一个劲儿地灌酒。
江陵也知道好言相劝对凤临炙半点用没有,皱了皱眉,他从储物戒给自己找了板凳,架了张桌子,拿起了酒坛,慢慢地给自己倒酒。
恰巧,江陵最近心情也不是很妙。
凤临炙酷爱烈酒,面无表情地端起酒坛,一坛接着一坛。
江陵则细品酒味。
小雨落在庭院四面墙的瓦片上,又从瓦片中溢出,滴落到地上。时间也如此一滴一滴流走。
等到凤临炙摸空了酒坛的时候,打算从储物戒再取酒的时候,江陵恰当开口:“怎么?你现在可以说说发生了什么了吧?”
凤临炙抬头望着江陵,双眼空空又带着一股疯癫:“我被抛弃了。她说不要我,为什么……”
凤临炙的话颠三倒四,没头没尾的,江陵却是一下子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江陵可是知道凤临炙一直在苦追谁的。
他挑眉坐到了石凳上:“那你就走呗。人家不要你,就离开。死皮赖脸地贴在别人身上,这叫个什么事啊?”
“你懂什么?你什么也不懂!”凤临炙冲江陵吼道,然后他的声音低下来,带着难言的失落,“你怎么会说这样的话?”
江陵扔掉了酒坛,随意掂量着刚从储物戒中拿出的苦艾果。
这果子是瀚海随处可见的特产,外面一层硬壳,里面有很多层软壳,味道甜中泛苦。也是不错的下酒料。
他刚开始剥果子,酒劲上来,手有些抖,剥也剥不开,听到凤临炙的话,他懒懒地应答:“我确实不懂,也不该嘲讽你。我虽然猜到了一些,却也不知道你们到底发生了什么。不能准备地描述。”
对,江陵没有和卫晞的记忆。
只有他和君逑,还保留着现实的记忆。
凤临炙在满地的酒坛中恍惚地想起这件事情,抬头看江陵,眼中是困惑与苍凉。
江陵以手做刀,劈开了最外层厚厚的果壳,长出了一口气:“但我觉得,天下的人成千上万,妖类也成千上万。你何必苦苦吊死在一棵树上?那棵树又不祈祷鸟的停落。有句话说得好,‘君若无心我便走’。你这样的等候算什么?不如期待将来遇到一个情投意合的。”
江陵把里面被软皮包裹的果子捧在手心,将果壳放到桌上:“你和你的姑娘性格这样不同,也难以走到一起。我劝你趁早放弃。”
凤临炙稍微平复的情绪又点燃起来,他双手按在桌子上:“放弃什么?我怎么可能离开她!”
江陵被凤临炙的激烈反应一怼,感觉脑袋有些疼。他略略闭眼,然后再睁开,他的眼睛虽然带着溢着水光的醉意,却仍是透彻的。
他疑惑地反问:“为什么不会?没有什么是时间改变不了的。”
没等凤临炙反驳,江陵就以看到未来般的口吻陈述:“你是凤凰吧?可你爱的人不过是个凡人,她的生命对你不过是一瞬间。她也不大喜欢你,不想与你结契。这样的话,你只能看着她死去。”
“在她死的第一年,你会很想她,第一百年,你依旧想念她。可是一千年一万年呢?”
亿万年的时光在江陵口中轻描淡写地过去。而这也是过往凤临炙所经历的时间。
它们理应如此,无足轻重。
雨打在瓦片上,打在庭院的叶子,落在草地上,徒留一片冰凉。
“时间最终会抹去你对她的记忆,你会慢慢忘掉你与她的相处,忘掉她的容貌,她的姓名,甚至忘掉你对她的爱。”
江陵慢慢地一层层剥软皮,他们没有人掐避雨诀,雨水就斜斜地落在桌上已经被劈成两半的硬壳里,反射着天光和从阴云中露出一点尖儿的月亮。
“或许,也许在万年后,你已经忘了当初那个人,又爱上了另外一个陌生人。无论这爱恨曾经有多么浓烈,也许最终都会化作你道心的养料,助你在修道一路更近一步。”
在瀚海,修士们为了提高修为愿意做出种种极端行为,包括不限于封印记忆重新体悟人生。当他们回忆起修士的生活,凡人生活终了时,便是他们做出极端行为的时候了。
杀妻杀夫证道,杀子断尘缘,这些不知哪里来的歪门邪道。有一定成效的。却没有丝毫道理。
江陵上位明令禁止又杀鸡儆猴后这些事才消亡。
凤临炙听着江陵的话,半点表情也没有,斩钉截铁道:“我不会。我会一直爱她,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江陵轻摇头:“我当然相信你说这话时的真心,可是人不是只有现在。”
“你有那样漫长的一生,你能知道你将来会遇到什么吗?你现在遇到的困难,很有可能和将来比起来是轻微的。”江陵摇晃了下果壳,果壳中的水一颠一颠,“你怎样坚持你所谓的一辈子?”
冷风冷雨中,江陵漫不经心地举起手中剥到一半的果子,打了一个比方:“人生就像这颗果子,它有一层又一层壳,难剥得很,你固然可以一把将它的软壳撕开,但若你想体悟这个过程,而非囫囵吞枣,就必须慢慢地剥它。如果不剥到最后一层,你难以想象究竟会遇到什么。那你在把它完全剥开前,误以为它是甜美的,这就很可能是种错觉。”
“这也许不算个恰当的比方,但我想说,你根本没有办法保证你的未来。”说着,江陵放下果子,笑了笑,“也许你的姑娘也是愿意你忘掉她,过她觉得你应该过的生活。”
凤临炙死死皱眉:“江陵,你这些话有什么意思?我竟然被你绕了进去,当她死去为前提。可我怎么会愿意她离我而去?我有这样漫长的寿命,为何不能与她共享?她又怎么会不愿意?”
“你是这样想的吗?你一无所有,除了你那可笑的自以为真诚的爱。”江陵嚼着笑意,堪称冷酷地说,“恐怕你从未清楚理解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