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陵醒来,从床上往外看,窗被关着,夜色已深,月光穿不透纸窗,徒留一片模糊的黑暗。
貌似与他昏迷前别无二致。
已经过去一、二、三日了。
江陵漫不经心地数着时间,想坐起来,却引发一阵金玉撞击的声音,银白的锁链顺着他伸手的动作落在手掌里。
江陵看见这锁链,又随锁链看见手上的镣铐愣了下。
这是……君逑想要囚禁他?
江陵本该在清醒的第一时间发现手腕、脚踝、脖子都有玉石的镣铐,然而正如他没有发现渐浓的药香一样,他并无所觉。
直到被囚禁的事实已经摆在眼前,他还是抱有怀疑。
江陵拿手指勾住锁链,锁链晃动的声响渐渐小去,他用了能将巨石捏碎成粉末的力道,这锁链仍在手里维持纹丝不动的静止状态。
江陵将之丢到一边,撞击的声音再度响起,如紧张的弦声。伴着这曲调,江陵将目光移到床榻边静坐的君逑。他坐姿如松,神情如旧,半点看不出心虚。
江陵沉默一会儿,比起好奇君逑哪里来的胆子,比起疑惑他哪里来的材料,何至于此这个想法第一时间冒出头。他问君逑:“你如果想要把我囚禁在这里,外面的事情怎么办?”
君逑望着他,在听到这句话才有点近于讽刺的情绪波动:“如果外面离了你不能转。那你所做的事情没有半点成果。”
江陵与之对视。
夜色岑寂,双方面容却不能被夜色遮掩,依旧一清二楚。
君逑给的理由还算过得去,是在不想深究的时候可做掩饰的好借口。
江陵却不愿这么轻易接受了。
将人锁起来,妄图控制对方,这得多么不自信又有多少控制欲啊。
在他眼中,君逑不应该到这样的地步。
江陵确实想说君逑的囚禁没有半点用处。但在对视中试图分辨对方的心情时,不知出于何种原因,江陵没有说出口。
君逑将江陵不自觉再度握住的锁链从他手中拿出,然后将他的掌心轻合上。锁链又勾起一阵声响。他见江陵眉头微蹙,问:“你在烦恼我吗?”
江陵只望着君逑,反问道:“你将我锁在这里,不允许我烦恼吗?”
“当然可以。”君逑平静道,“我希望,你不要烦恼只想我。”
而将这个愿望说出口的人也知道这是滑天下之大稽。说完他轻轻一笑,这笑中的自嘲江陵难以忽视。
他天性敏锐,不可避免窥探君逑的每一点情绪;有时见君逑的神情觉得他有点可怜,又实在心烦,不免对他抱以嘲弄。而对方回以看似宽和的笑容,实则怀揣恨意。
在这种情况下,彼此拿在彼此身上发泄痛苦,用唇用舌刺向彼此,极尽锋利,理所当然。
那些时候江陵也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失控。
可他一直认为,这只是一种等价交换的方式,该“正常”的仍是正常。
但现在,这样的事情发生后,他的认知当然被推翻了。
是他将什么估计错了吗?
江陵盯着君逑的神色,唤了他那不知真假的姓名,指出了一点:“北辰,你在庸人自扰。”
君逑的笑意仍存:“任何人都逃脱不了庸人自扰。”
“你怀着自以为的宽容,难道不是庸人自扰的一种吗?”君逑前倾,靠近江陵,细细端详他拧眉的模样,好似怎么也看不够。
事到如今,江陵惊觉事情已然脱轨。
倘若这烦恼如同无尽丝线理不清,在这其中,恐怕只有因君逑而生的烦恼,君逑才会勉强满意吧。
他真该惊讶君逑在过去保持的温和态度。仿佛如果不是那次针锋相对让他们的关系滑向深渊,一切都不会发生。
……不,不是这样的。
江陵与君逑维持着极近的距离,审视着对方时,闻到那萦绕未散的药香。
不久前,君逑正是用浓郁的药香掩盖住了自己的手脚。
那似乎君逑喜欢的人喜欢的。江陵无视而过,认为与自己无关,在无视那香味时,也无视了有的时刻,当他刚离开房屋时,身上也带着那味道。
如今江陵拧眉深思,又瞥见君逑脖上极淡的红色——那是一抹抓痕。他用了力道,所以才在对方身上留下的。
某些细节暗藏无边风月,勾连起了他们发生的故事。
他终于意识到,原来事情的脱轨就在一开始,在他任由无视时。
纵使他即便想要如何轻易定义他与君逑的关系,都定义不了。而真正忽视这一点的,是他自己。
江陵合眼又睁开,仍对着君逑的笑容。
那笑容是如此、如此……
好似胜券在握,又好似嘲讽。
令江陵自己也感到诧异的一点是,他的怒火在这笑容中越来越烈。
开端是未曾生疑,后续抱有同情。
若非如此,何以至此。
江陵的目光冷锐,刺向君问:“这是你想要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