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川让何必语提着浆糊桶先去店里,他大步进去。
乱糟糟的客厅里,杂物衣服乱扔,玻璃杯碎片和绿油油的酒瓶子混合,何必言去扯他妈,何有为被挑战了权威,一巴掌抽过去,“老子给……”话还没说完,迎面被何必言揍了一拳,常年酗酒睡小姐的身体压根扛不住这一拳,直接歪倒在沙发上晕过去了,张敏尖叫出声,扑过来喊着何有为的名字,确认他还有呼吸,哭着攀住何必言的腿锤他,“你干什么啊你,那是你爸!!”
何必言挨的那巴掌很重,眼镜都被打飞了,脸颊迅速冒出红痕。
他浑身发抖,眼都红了。
何有为就晕了那么一瞬,缓过来开始歪在沙发上半死不活地叫喊:“哎呦喂——儿子杀爹了——养了个混玩意——”
何必言身体一动,张敏马上站起来死死抱住何必言的腰,也不敢埋怨,“小言,你听妈的话,去你宋姨家。”
她头发也被拽乱,衣服领子也烂了,半条裤子都被水浸湿,脸上的沟壑像一条一条绳索。
何必言呼吸粗重,陈川从背后拉住他。
“老何。”
“行了。”
何必言没看他,垂在身侧的手攥成拳头,低头看着抱住他的苍老女人,眼里滚动着难以言喻的无力和绝望,以及未消散的怒气。
张敏见感觉到何必言身体上的僵硬和愤怒,不敢松手,只能不停地哭:“小言,那可是你爸!我男人!你不能跟他动手!这是不孝啊!”
“可他打你。”
何必言紧盯着张敏,慢慢说出这句话,嗓音紧成了一条棱线。
“你这孩子!”张敏露出恨铁不成钢的神色,抬手锤他,“这是我们夫妻的事儿,轮不到你一个半大孩子管!”
客厅的灯开着,光烫的人眼酸。
张敏眼角的鱼尾纹比何有为要大,要浓,她还不到五十,却像六十。
哭得不成声,何必言渐渐冷静下来,他望着他妈斑点满满的脸颊上蜿蜒的眼泪。
那不像泪,像一道道看不见的漩涡,拉着他深陷。
“他打你!”
何必言猛地高声重复这一句,彻底憋红了眼睛。
张敏擦掉泪,努力维持平静,“你不懂!快走吧!”
她放开手,去扶何有为。
“他打你——”何必言音量拔的更高,尾音乱颤,“妈,你不疼吗?”
蹲在地上检查何有为的张敏顿了顿,这一停歇,何有为抬手给她一巴掌,瞅着何必言笑:“这他妈是我媳妇,我爱怎么样怎么样,别以为你长大了就能蹬鼻子上脸,现在还不是花着老子的钱!”
何必言没搭理他,固执地看着张敏。
张敏没有什么反应,被打习惯了,没觉得有什么,木然的擦掉眼泪,费劲的托拽着何有为,“你睡觉,快睡觉。”
卧室门关上,剩下一地碎片,何必言站在原地。
许久,他接过陈川递来的眼镜,戴在鼻梁上。
陈川没说话,静静地陪着他。
等他们出来,蹲在墙角的何必语立马站起来,双眼通红,整个人都处于惊弓之鸟的状态。
她看见何必言脸上的巴掌印,哭腔哆哆嗦嗦地说:“哥……对不起……都怪我……”
何必言眼睛更红了,他牵住她的手,俯身用拇指擦掉她脸上的泪,“别怕,别哭。和你没关系。”
何必语不语,眼泪不断往下掉。
立在旁边的陈川撇开头,舌尖顶住左颊几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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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家离得不远。
何有为是个什么德行周围人家都知道,也不是没人劝过张敏离婚,孩子也大了。尤其何必言,学习好,听话,以后肯定有大出息。张敏每次都说孩子不能没爹。时间久了就没人管了,宋书梅也因为这事跟何有为闹过几次难看,现在力不从心。
副食店内,乔落给来买老抽的人找完零钱,往后撇了眼,很难不去听到那阵的骂声。
之前也听到过,但没今天大。
外头北风刮着门框,陈川他们从后门进来,楼上的宋书梅撑着疲倦的身体下来,一看就知道迷迷糊糊的没听错,揉了揉何必语冻得僵硬的手,给兄妹俩手里一人塞了一瓶热牛奶。
“晚上都在宋姨这,”她擦了擦何必语眼角的泪,“不哭。”
何必语本来都快不哭了,听完这温柔的句话,努力克制的情绪失败,忽然号啕大哭,听的屋子里的人俱是心头一颤。
宋书梅更是红了眼,忙把她抱到怀里请拍着哄。
何必言转过身,抬手胡乱蹭了一下。
陈川默不作声的撤开身体,遮掩住他的动作。
坐在前头的徐美好深吸口气,抹掉眼角的泪。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他们能为彼此做的少之又少。
靠近门口的地方,听的呼啸的风声最清楚,乔落心里滋味万千。
她轻合了下唇,安静沉默地坐在轮椅上。
慢慢的,她知道这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自己的难处和无法言喻的痛苦。即便如此,他们仍然挣扎着往上,不管多难,都没想停下来的打算。
有人羡慕外面大城市的自由,永远单纯,积极乐观。有人年纪轻轻,会开车会弹吉他,永远温柔平静。有人一心向学,用决绝的态度冲破层层的黑暗。有人十六七岁就要照顾一个家庭,却依旧保持着赤忱的心,不退只进。
所以啊,她也不能慢了。
乔落想。
这群人一个比一个有生命力。
她绝不允许自己就这么认输。
因为一个人一旦向苦难低头,这辈子都再难走出绵延不绝的深渊困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