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儿。”谢阮自知躲不过去,拨弄两下披散的长发,歪头冲他招手。
周夏时眼睛一亮,朝她跑去,“阿阮姐姐!我给你留了三个炸鸡腿!”
可惜谢阮没什么胃口,脸颊也隐隐作痛。她既不希望周夏时发现自己脸上的巴掌印,又不忍心做扫兴的家长。
所幸周邂言而有信,半道截住了周夏时。
周夏时眼前一阵天旋地转,连谢阮的衣角都没摸着,便被周邂钳回了房间。
“二哥!”周夏时被摁住肩膀坐在床边,不明所以。
周邂帮他把游戏调回初始关卡,说:“你阿阮姐姐有些累,别去打扰她,自己在房间里玩,可以吗?”
他难得用这么温柔的语气哄人,周夏时搓搓胳膊,“好哦。”
周邂安顿好弟弟,先去了厨房。
他在冰箱冷冻层内翻出一个冰袋,拿在手里掂量了两下觉得太冰,于是找出周夏时没用过的印花方巾包住,朝客厅走。
沙发边,谢阮已经换了一身居家服。
周邂顺手将旁边的毯子搭在她腿上,然后隔着一小段距离在她身旁坐下。
他单手托着冰袋,低声,“脸转过来。”
谢阮依言靠过去。
凉意从绒布后渗出来,贴着脸压下了丝丝缕缕的疼,她小幅皱了皱鼻子,闻到了一股浅浅的木香,似乎是从周邂手腕上飘过来的。
谢阮抬眼看他。
她没仔细看过周邂的脸,因为落在对方脸上的目光总会游移至那双眼睛。
苍翠而通透的绿,像一面镜子,能够照见这世间所有的罪恶。
过了一会儿,她问:“你听说钦江的案子了吗?”
虽然还有部分证据压在她手里,但新闻中公布的内容已经足够惊世骇俗,也不知道方季遂是怎么向他师兄转述这件事的。
“我知道,魂场里你做得很好。”周邂将裹着冰袋的毛巾轻轻贴在她脸侧,继续说,“枉死的魂灵得以安息,有你一大半功劳。”
他嗓音沉沉,听着很有信服力,莫名让人安心。
谢阮问:“既然是好事,那能上功德簿吗?”
“当然。”周邂眉梢轻挑,“简直大功一件。”
谢阮盯着他眨了眨眼,“是啊,何家出事明明是罪有应得,我父亲却用我的婚姻做筹码,想掺进这片浑水。”
周邂手一顿,按压冰袋的力道略有些大,好在毛巾柔软,谢阮一无所觉。
她懒洋洋地贴着冰袋,像隔着毛巾和冰块枕在周邂掌心。
周邂哑然失笑,眼底溢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情。
他还没想好怎么接谢阮方才的话,便又听她小声嘟囔:“你是方季遂的师兄,他会画符,你也会吗?”
“会一点。”周邂把冰袋撤开,指尖克制地碰了碰她缓慢消肿的脸颊,又重新将冰袋按回去,“但严格来讲,我不算他师兄。”
晋渊周氏有一支颇擅奇门遁甲,能相看风水,推演五行八卦。历经数代,族中有玄学天赋的小孩却逐渐减少,以至到了周邂二叔一代,竟只剩下他一人有能力继承长禄山顶的小道观。
二叔未曾婚配,没有自己的孩子,方季遂就是他命定的机缘。至于周邂,他年幼时常住道观,实际却并未拜入二叔门下。
不过徒弟该学的东西,他倒是一样不落地学了。
等周邂到了会化形的年纪,方家刚好把方季遂送进了长禄山。
方季遂从没离开过父母,第一次上山便站在道观门前哭哭啼啼,弄得像是被谁欺负了一般。
小猫都是放养,周二叔不会哄孩子,只好把挂在树上晒太阳的小周邂整只猫薅下来。
小少爷呆愣愣地看着黑猫跳进一堆衣服里,几秒后变成一个清隽的小少年,他吸着鼻涕打了个响亮亮的哭嗝,磕磕巴巴地喊:“漂、漂亮哥哥。”
“他是你师兄。”周二叔不着调,将周邂推到方季遂面前,“往后找你师兄带你玩儿。”
久而久之,方季遂就习惯了喊他师兄。
冰袋化开有些凉,谢阮伸舌抵住腮帮轻轻往外推了推,含糊不清地问:“那你也能看见游魂吗?”
“能,不过有时间限制。”周邂把毛巾换了个面,耐心解释,“人死后魂归地府,等生死簿上一笔勾销才能入轮回,入不了轮回的就会在人世间游荡,当个孤魂野鬼,但青天白日几乎看不见他们。”
魂场自成一个小世界,亡魂能看见生魂,生魂自然也能看见亡魂。
然而,如果回归现实世界,即使是会通灵之术的方士,也得等到子夜交替才能搭建起阴阳两界的通道。除了七月半鬼门大开,亡魂返往人间托梦以慰亲眷的日子,基本只有每天傍晚到第二天清晨可能撞见游魂,因为这段时间内,阴气会变得格外浓郁。
“还疼得厉害吗?”周邂问。
谢阮摇摇头,“已经好多了,谢谢周师兄。”
周邂低笑,“我算你哪门子的师兄?”
谢阮捧着脸答不上来,她转过身,侧对着周邂,发丝随着她的动作蹭过周邂下颌,两人之间的距离蓦地拉近了许多。
周邂低头瞥见她头顶的发旋,不着痕迹地朝另一侧拉开。
“我也不知道怎么称呼你合适,所以才跟着方季遂喊师兄,外行不能喊吗?”谢阮以为他们搞玄学的有一套不能为外人道的规矩,不禁有些苦恼。
周邂不置可否。
抛出问题的是他,避而不答的也是他。
谢阮看不见,那双属于人类的眼睛有几个瞬间幻化出苍绿竖瞳,眸底难掩兴味盎然。
周邂捧着冰袋,等她细想。
少顷,谢阮唔了一声,语气不大确定,“阿邂?”
周邂闻言手腕一抖,险些没托住冰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