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成年以前,她对老宅深处的腌臜事仍一无所觉。
取完血的当天下午,谢阮得到了特殊奖励。
本该去看画展的周六,她被送往慈安医院,在阮栀榆的病房外呆了一个小时。
谢延旻用医嘱限制她接近生母,只准谢阮隔着病房门遥遥一望,每周一次。
探病时间结束,一行人回到老宅,保姆替她重新洗过澡,随后将人安置在小花园中。
中年女人肃容威吓,“前厅有贵客,不许乱跑。”
弄清楚自己的处境,谢阮支着脑袋叹了口气。
她抬手摸了摸,脖子周围空空如也,小木牌不见踪影。
奇了怪了,谢阮轻眯起眼睛,她对那块小小的木牌竟然没有一丁点印象。如果方才经历的仪式是幼年时真实发生过的,那木牌去哪里了?
谢阮心烦意乱,随手拨弄起眼前的玫瑰,一只白蝴蝶穿过枝叶间隙,翩然落在她的指尖。
与此同时,门口咕噜噜滚过来一团漆黑的小绒球。
谢阮拨开玫瑰丛探出脑袋,看见它伸出短小可爱的四肢,抱着大尾巴坐在地上抖了抖耳朵。白蝴蝶扑棱两下翅膀,引诱似的向它靠近,挑衅地轻点在小家伙的鼻尖,而后迅速转身飞入花丛中。
喵呜——
黑猫龇着牙忿忿不平,视线触及不远处的谢阮时,又肉眼可见地温驯起来。
这猫有点眼熟,谢阮盯着它上上下下看了几圈,想起在钦江县偶遇的那只黑猫,又想起自己在后山散养、最近才走丢的那只黑猫。
但眼前的猫更圆乎,显得稚气未脱,瞳色倒是很深,隐隐有一点绿,阳光下看得不是很清楚。
不,不是光线的问题。
谢阮怔了几秒,意识到是自己的记忆有所缺失,这些旧日光景似乎随着阮栀榆的离开而渐渐模糊,沉入深海。
略带审视的目光从黑猫的眼睛往下滑落,缓缓停在它胸前一块猫猫头形状的小木牌上。
她的木牌不见后,又凭空跑出来一只挂着木牌的黑猫。
谢阮不认为是巧合。
赵舒昕创造出的魂场阴森诡谲,灿烂馨香的月季掩盖着血淋淋的真相,而这个魂场却一派安详随和,仿佛只是一场普通的记忆回溯。
谢阮猜不透魂场主的用意。
一人一猫隔着花丛遥遥相望,不知过了多久,花房门前忽然走过来一个衣着华丽的年轻女人,弯下腰揉搓着猫脑袋,嘴里念叨几声宝贝,便抱起它走远了。
黑猫朝谢阮挥了挥爪子。
谢阮遵循记忆张嘴,无声吐出一句再见。
黎津盛夏风雨无常,黑猫消失后,阳光骤然黯淡。谢阮穿过花丛走到花房外,仰头瞧见天际浓云密布,金红的太阳在层云之上挣扎着泻出一线天光。
身后,白玫瑰的花瓣倏然飘落,纷纷然好似下了一场大雪,将她整个人包裹住。
鼻尖燃气一阵诡异的木香,谢阮只觉得头脑昏昏沉沉,再次清醒过来时,已然不在原处。
她抬手捋下覆在眼前的花瓣,撑着地面直起身,头顶上方的香炉里青烟袅袅,谢阮嗅了嗅,发现自己再次回到了小祠堂。
浅亚麻色的棉质长衫淋了雨,下摆袖口处湿漉漉地贴合着皮肤,她皱眉打了个喷嚏,恍惚间竟觉得四肢如同浸泡在深冬的河水里,泛着刺骨的寒凉。
第三段记忆莫名眼熟,谢阮拧了拧裙摆,想起半个月前,长禄山暴雨不止,她从祠堂捡回了周夏时。
谢阮盘腿缩在一块破旧的蒲团上,拖鞋在来时早已沾了水,被她蹬掉在一旁。
视线逡巡过烛火摇曳的高台,漆黑牌位高低错落,犹如山峦叠嶂,一处明显灰少的空位上正静静躺着一块木牌。
谢阮走近,踮脚把东西拿下来,指腹摩挲着木牌表面,脑海里随之浮现出几个零碎的画面。
从赵舒昕的魂场出来后,她大病一场,是夜本该辗转反侧,却清闲无梦难得好眠。谢阮不清楚为什么后半夜睡得如此安稳,但手中隐隐发烫的小木牌让她记起那夜确实做过一场梦。
梦中也有一块木牌,只能摸到凹凸起伏的字辙,而无法看清它的形状轮廓。
眼下一切都与梦中的情形缓缓重合,谢阮喃喃,念出木牌上的字,“己卯年六月初九。”
话音刚落,耳畔一阵嗡鸣,她好像又听到了族中老人苍老的声音。
【谢阮,父谢延旻,母阮栀榆,己卯年六月初九生人,今入宗祠,行三。】
木牌刻着的是她的出生日期,谢阮仿佛受了当头一棒,目光渐渐呆滞。
与此同时,木牌背面渗出一缕黑气,渐渐缠上了她的指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