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气减淡后,阮栀榆恢复了一点理智,她艰难伸手,指尖穿透浓雾,轻轻碰了碰谢阮的脸颊,“元元已经长这么大了。”
谢阮吸了吸鼻子,顺势握住她的手贴在自己脸侧,沉沉地嗯了一声。
长时间的封禁几乎耗死了阮栀榆,她的魂体苍白近乎透明,谢阮张了张嘴,想和母亲说会儿话,又怕一开口,眼泪就止不住。
阮栀榆好像看出她的窘迫,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她朝门口的周邂招招手,示意他过来。
“我很抱歉把你拉进来。”阮栀榆转向谢阮,“但听小周的意思,你已经是第二次生魂离体,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
谢阮闻声一愣,惊讶于她对魂场一事表现出的熟悉。
“普通人进入魂场的可能性非常小,更不要说你连着进来了两次。”周邂补充道,“如果不是八字特别轻,几乎不可能出现这种情况,但阮姨否定了这个可能。”
八字?谢阮一头雾水,“为什么?”
阮栀榆阖眼,“因为我和你互相换过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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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在黎津上层联姻十分普遍的年代,阮栀榆和谢延旻却是自由恋爱。
谢延旻年长她几岁,初遇时,阮栀榆刚上大学,还只是美术学院里一个小有天赋的学生。
黎津的贵太太们平日没什么特别的喜好,喝茶赏花,摸牌逗猫,偶尔兴起也会附庸风雅逛逛画展,拍下几幅看起来像是悲怆文学杂糅着抽象元素的写实风格油画回去挂起来。她们并不在意画作的美学流派,或是画家想要表达的内容,成交价格才是她们想要拿出来炫耀的东西。
珠宝太俗,万中无一的孤品更雅。
谢延旻因此来到黎津新开的一家美术馆,替谢母买一幅画。
这间美术馆从上空俯瞰,形似飞鸟,建筑设计稿据传是由津大建筑系和隔壁美院共同完成。作为江盛地产的千金、艺术设计专业第一,阮栀榆自然也参与了这个项目。
项目组有她一席之地,揭幕仪式自然也邀她出席。
展馆中同时收录有美院学生的作品,阮栀榆后来回忆起在自己毕设展柜前遇见谢延旻的场景,总禁不住感叹命运的神奇。
成熟稳重又英俊多金的男人在社交方面多少有些得天独厚的条件,谢延旻谈吐不俗,耐心地陪她从文艺复兴聊到后现代艺术,并且对阮栀榆想要名垂画史而非继承江盛做一个商人表现出前所未有的体谅与支持。
恋爱顺理成章,婚礼更是水到渠成。
两人在一起后度过的第一个情人节,谢延旻向她求婚了,烛光晚餐配上娇艳欲滴的红玫瑰,尽管仪式老套,但阮栀榆仍然为此心动。
她摸了摸手指上流光溢彩的钻戒,笑着抱怨,“我还是更喜欢白玫瑰。”
长禄山下的谢宅因此得到了一次扩建,后花园里多了一座种满白雪山的玻璃花房,谢延旻甚至贴心地布置了绘画材料。
谢延旻许诺,“等你毕业,我们就结婚。”
然而阮栀榆还未毕业,父母便双双意外离世,偌大家业无人支撑,是谢延旻帮她稳住了风雨飘摇的江盛。
用的却不是未婚夫的名义。
谢家对外声称收养了阮栀榆,他们是名义上的养兄妹。
“很久以后我才知道,谢延旻从没打算和我结婚。”阮栀榆牵唇彻出一个难堪的笑。
她和谢延旻只在谢家人的见证下办过婚礼,因为那一次传统的中式婚礼是某种仪式的重要一环。
婚仪是契约,鲜血也是契约。
而比起谢家藏在后山祠堂里的秘密,谢延旻的婚外情更早暴露。
没有结婚证,阮栀榆连质疑对方的立场都不够充分,丈夫的婚外情令她长久沉浸的爱情世界瞬间崩塌,如同滋养玫瑰的泥土倏然裂开,露出表层下看似平静的沼泽地。
她像正在衰败的白雪山,迅速失去了原有的生机。
阮栀榆不是不想离婚,没有一纸文书她大可以一走了之,但江盛在谢延旻的运作下已然与谢家的产业密不可分,更重要的是,阮栀榆怀孕了。
“太不合时宜了。”阮栀榆眼底划过几分愧疚,“我本想打掉这个孩子,但消息被医生泄露给了谢延旻,再然后我就被关进了谢宅,直到你出生。”
她以为自己的价值已经被利用殆尽,当谢延旻表现得非常急切甚至提出想要留下这个孩子的时候,阮栀榆本能察觉到一丝不对劲。
“可惜我那时精神状态非常不好,谢延旻发现我有自杀倾向的时候,带我去了一趟后山祠堂。”阮栀榆艰难地握住谢阮的手,声音轻了许多,“有些话活着的时候不能说,死后想说又找不到机会了。”
小祠堂里摆放的牌位往前可以追溯到谢家还在南方的时期,数量不算多,但凡是在列的,全都是谢家嫡系。名字以谢姓开头的本家人,牌位皆由上好的紫檀木制成,入赘或是嫁入谢宅的,则一般不会被放入祠堂。
但谢阮隐约记得,在梦中曾见过阮栀榆的牌位。
“不,那不是我的牌位。”阮栀榆侧眸看她,“换命前,木牌上刻着你的名字。”
谢阮不知道,小时候谢延旻对外一直宣称她是养妹的孩子,后来阮栀榆病逝,谢家收养了她的女儿,更名为谢阮,以示谢家和阮家的渊源。
“实际都是面子工程,所图不过是江盛,和……”阮栀榆说着忽然开始剧烈咳嗽。
“和我的生辰八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