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尘的破空声中,孩子们开始起哄,一众少年惨叫着被打出了修炼场。
小卦师捏起手中的糖丸,仔细看了半晌,犹豫着放进嘴里,糖丸接触舌面,开始慢慢融化。
……
这就是……甜?
甜……
甜?
喉间发甜,温热的液体自其中涌上,铁锈味在口中弥漫开来,随着时间的推移愈发浓烈。
那液体堆满口腔,从齿缝间拼命向外挤着,逼得他张了张嘴,用舌尖将黏滞的液体抵出。
他抬手,摸了摸唇角。
液体红得发黑,挂在沾满鲜血的指尖,缓缓淌下,随着他的胡乱涂抹,又黏到满是血污的白袍上,溅到枯萎在旁的骸骨上。
怎么会……
是刚才没避开的那掌太重了吗……
怎么会……
是梦吗……
不是。
十日。
他由守阁长老带入首席长老门下,到初步掌握那套功法,完成他人千年难竟之路,只用了十日。
十日后,长老说,要试炼,要测试他是否真的有此天资,若他能成功通过测试,那将是无上的荣幸,从此之后,就将身居高位,坐拥数不尽的修炼资源。
与他一同参加试炼的,都是天赋在乙等之上的弟子,共三十一名。
试炼规则很简单:他们的修为皆将被压低至筑基初期,并且,三十二人中,只能活一个。
一开始,没人相信如此荒唐之言,直到他们察觉到体内的生机在缓缓流逝时,才明白,试炼规则在倒吸此地的天地能量,更改他们的命数。
最终余留的能量,真的只够一人用那套功法,将命数,定为存活。
想活,就要逼出全部潜力,从别人身上夺过天地能量,来支撑自身存在。
反抗规则,他们试过。各自用出功法,齐力将能量从试炼场中抢回。
但确认挣扎无果后,明晃晃的刀刃,第一次刺向了同伴。
时至此刻,试炼已进行了三个时辰。
空中的六爻图案渐渐消散,小卦师迈步,绕过被吸尽能量后,溶进泥地的尸骸,在浓雾中,漫无目的地向前走着。
还剩下一人。
他能通过体内残缺的生机测算出,只剩一人了。
浓雾搅动,漫天火光乍现,六爻如梭,向他刺来。
他的思绪猝然被拉回现实,身形腾挪,躲避着疾风骤雨般袭来的火矢,找准方向暴冲而去,八卦瞬起,六爻突现,阴阳变换,瞬时落入施法之人体内。
短促的叫声传出时,他已逼至近前,为自己重起六爻,将夺过的天地能量尽数收容。
“等等!”
那人急切叫嚷起来,声音嘶哑,却让他觉得有些熟悉。
“我们认识……”那人的皮肉已迅速瘪皱,无力地跪在地上。
但小卦师仍认出了他。
他就是十日前修炼场中的那名少年。
少年见小卦师停住了动作,目露喜色,抖着手,将身子半蹲起来,怕把他吓跑了似的,一点点、小步蹭着走向他,“我、我给过你糖,记得吗?”
奇异的甜味又在他口中返上,抚慰着发苦的味蕾,更叫他觉得这一切不过是场噩梦,再醒过来时,自己应该还坐在树下,对着一枚糖都能新奇上半日。
亲切感无端涌上心间,小卦师点了点头,勉强扯起抽搐的唇角,终于张开口说:“谢……”
一束寒芒骤然划来,将他余下话语钉在了腹腔,几乎是同时,他手中锋刃已伴着六爻,不假思索地刺入那人丹田,将其中灵海搅上血色,吸食能量。
小卦师眼睛大睁,剧烈喘息着,浑身发颤地抬头看向他。
少年原以为自己会成为最后一个存活者,狞笑和蔑视尚凝固在脸上,此时喉中却发出濒死的“咔咔”声,将簪到他腹中的箭矢留下,踉跄着,往后退了一步,低头去看捅进自己丹田的锋刃,抖着手,本能去拔。
血从他腹中迸出,溅在小卦师脸上。
他们距离很近,血落到口中时,还是温热的,腥甜,将糖的甜味勾到他舌根,浓重到无以复加的甜顿时在他脑海中炸开,甜到发苦发腻,甜到令人作呕,他捂着那枚箭矢趴跪在地上,不断干呕着,但筑基期修士早已辟谷,他什么都吐不出,只有糖丸般鲜红颜色的连串血珠从口中汩汩砸落。
“救救我……我不想死……”
他听见有人在说着。
“求你了……你去死……”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抬头望去,只能看见一具干瘪到不成人形的枯尸嗵然砸下,还未倒在地上,其内的天地能量便完全散尽,化作飞灰,湮灭在规则中。
生机补全,混沌间,他听见了隐约的人声。
有两人正缓缓走近,而后步伐突然顿住。
浓雾散去,规则瞬时崩解,空间道法特有的灵力波动后,不似凡尘之物的圣白长袍拦到他身前。
随即,冷冽而强硬的声音,自其中传出。
“万刃城的试炼规则,有违天道。”
先前两人中的一人重新开始迈步,不疾不徐,朝他走过。
“天衢宗的监察使,也来管我万刃城中事?韩家主脉虽一心求荣,却还不至于把无量仙域都卖给你们吧?”
这声音……
是城主。是城主韩自秋。
之前城主来五行阁视察时,他曾偷偷跟在城主身后瞻仰。他曾听见过的。
城主的声音还如那时般缓而威严,步步紧逼,“至少,万刃城中规则如何,不由天道定。”
“您所行悖逆天道之事甚多,却犹不思悔。邪术‘六爻阵道’已然触怒天道,致使无量仙域内天灾不断,而今,您竟还以同门相杀之法,为其筛选传承者……”
“欲加之罪。”城主冷笑,“恭喜你,又抓住本座一个把柄。休费口舌搬弄是非,快些记到天衢宗的罪录上才是正道。”
监察使无言,白袍消失,无声无息。小卦师再抬头时,看见一只修长有力的手,伸到了他面前。
“这是专门为你准备的试炼。你做的很好,远超本座预期。”
他想说些什么,但说不出口。他没有去握那只手。
“你足够狠,也足够聪明,对吗?你该知道,对本座有怨,不能表现出来。”
城主将灵力附在他身上,他受损的脏器顿时痊愈,皮肤上再无丝毫外伤。那灵力渗入百骸,轻柔地引导着他体内灵力流过经脉,自行修补断裂之处。
小卦师慢慢从地上爬起,站直了身,眼神空洞,只是魔障般擦着身上正在干涸的血迹。
那只手又伸来,见他仍未选择去握,便直接扼住了他小臂,半拖半拽地,踏着血泥,带他走出试炼场地。
小卦师回头,望向空无人影的试炼场,城主像是看穿了他的想法,柔声解释:“他们没用了,活着,只会碍了你的路。”
首席长老已略欠着身子迎过来,侍候在旁,等待城主吩咐。
“少城主年方七岁,还未赐名吧?”她问。
“是。”
城主思索片刻,看向小卦师:“君看磊落士,不肯易其身。那就祝你,齐名字于天地,并光明于列星。今后,你便名作‘景’。”
“这场试炼很不错,可都是你一手操办?其中具体事宜,不曾走漏风声?”城主明显是开心的,连声音都不再压抑,对着首席长老赞道。
“是。外界只知这是一场选拔少城主的试炼,为免遭小人非议,属下未将试炼细节透露给任何人……!”
他身体猝然如石化般僵硬,只在顷刻间,便虚化成半透明状。
“是吗,那天衢的监察使,如何能寻到此处?跑去给别人当牛做马,新主都没想过要护你。
愚不可及。”
首席长老无能做任何反抗,肉身瞬息破灭成飞灰。
他神魂欲逃,可尚未遁出十丈,便与肉身一齐湮灭,再无踪迹可寻。
“你既死,他便不会遭人非议。”
城主放下青筋鼓起的手,牵过韩景,轻快地哼起曲儿来,拽着孩童,一步步,向秘境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