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偏斜,又是三百声鼓。
西市里头攒动的人头开始逐渐变少,只有可以过夜的酒肆和茶肆里头隐约看到人影走动。
其余的大小摊贩全都在忙忙索索的收拾吃饭活计,除了满身的疲惫之外,还带着满满的收获喜悦。
温舒冉跟左右说过‘再会’,便推着独轮车往回赶,她面上带笑,脚步轻快,便是连车上的木桶都察觉到她的肆意,时不时的跳起来为主人合拍。
照例是经过朱雀大街,竹器店和药铺正好挨着。
独轮车先是在竹器店那里停了一会,又被推到药铺的门口,不一会儿,车身上便多了几个油纸包。
温舒冉掂了掂钱袋,余下的份量远不如昨日压手,她扬了扬眉毛,眼神中闪过几丝兴味。
真期待啊。
榆钱胡同口的‘神树’亘古不变,家中倚在廊下的妇人也未有任何变化。
除了对钱袋的份量不太满意之外。
温母捏着钱袋,面上露出几分狐疑,眼神悄悄在独轮车上打转,“我的儿,今日怎这般少?”
温舒冉面上露出恰到好处的几分羞愧,她避开温母的视线,忙活着将车上的东西一一搬到井口旁清洗,口中则是答道,“天气热的厉害,生意不好做·······”
语气迟疑,似有隐藏。
温母提着裙衫的下摆从廊下走出来,小心的避开了井口旁边的洗碗的污水迹,带着显露于表面的好奇,指向碗筷旁的几个油纸包问道,“那是什么?”
莫不是姑娘家大了,知晓花费银钱,在外头胡乱败坏钱财?
温舒冉仿若未觉这尖锐的怀疑,只低着头洗碗,“家里的材料物什没了,这是今日刚买的”。
温母似是被她的话说服了,转身走向灶台上,眼神一个劲在台上的罐子上打转,又用余光去瞥一只忙碌的身影,还去瞧那破旧的独轮车上下,有没有可以藏钱的地方。
独轮车,坦坦荡荡。
温母长叹了一口气,撩起裙摆蹲下,有着岁月痕迹的手指慢条斯理的拆着那些包裹,幽幽声音带着几分捉摸不定,“女孩子家大了,开始有心事瞒着阿娘了”。
随着一个个药包被打开,蹲在井边的身影似乎也跟着颤抖起来。
一种奇妙感觉促使温母的动作又快上三分。
是的,虽然听起来荒谬至极,但始终有人乐此不疲的通过践踏别人的尊严来获取快意。
不过父母对孩子总是心软的,她宽容着叹息,“阿冉,你若是有什么用到银钱的地方,只管与阿娘说便是,一家人无需隐藏”。
温舒冉洗干净最后一个碗,又将抹布投洗过两遍,方才直起身子,饶有趣味的看温母拆开最后一个药包。
待温母投来视线,她又恰到好处的在面上露出几分羞愧,沾湿的棉布袖口被不安的少女扯到变形,“这几日生意不好,我着急上火,就买了这朴硝回来败火”。
她试探着,抬起一双满是真诚的眼睛,“阿娘,您不会怪我吧”。
乌梅、砂仁、陈皮、山楂等物料混着纸包被随意的摆在井边,满满一包朴硝里传来刺鼻味道。
确实没有其他不该在的东西。
温母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女儿处处妥帖,却仍然让人觉得怅然。
许是家中之事都是这个道理,不是东风压倒西风,便是西风压倒东风。
“纵是败火,哪里用得着这么多朴硝”,温母语重心长的说了些女子万万不应铺张奢侈,当以柔顺、贞静、节俭为要。
见自家女郎低眉顺眼一一应下,她方觉心下舒适许多,又想起家中买卖,只问道,“生意当真这般不好?”
“生意指定不好”。
晚膳间,温舒旭扒着碗里的麦饭,前两日米缸内的米已经所剩无几,今日只能拿麦子、大豆、高粱等各种杂粮配上野菜一起蒸熟。
好歹是顿干的,比稀粥还是挡饿许多。
他边吃边道,“如今这天气热的,香饮子摆在外头一刻钟便被晒热了,谁乐意喝这热的卤梅水?”
“如今外头,连冷淘里头都放了雪冰”。
他提起腰间挂的竹筒,显摆道,“瞧,旁人家的梅水,拿到手里的时候,还飘着冰花呢”。
温母皱眉听着,狐疑问道,“冷淘?你下馆子了?哪来的银钱?”
莫不是私立下藏了银钱?还是说,昨日的钱根本就没有被人骗走?
温舒旭顿时神气起来,“正是郭兄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