递来的马鞭策柄乃乌木材质,黑色的阴沉木坚硬致密,本该坠手的沉,但入手却出乎意料的轻松,雪白的手指能顺着乌黑光滑的木头蜿蜒向上,停留在距尽头不足三寸之地。
其实……可以再近些。
温舒冉心中微微有些遗憾,只是马鞭上垂下的流苏已经开始轻颤,而四周却一丝风也无。
总不好逼得太紧。
她借力起身,恋恋不舍的松开手,轻笑问道,“怎么回的这般迟,莫不是因着什么事耽搁了?”
一股甜香伴着那种熟悉的莫名其妙之感涌来。
谢清羽凝眸审视,这位女郎神色熟稔,态度亲昵,看上去甚至像是———家中等得心急的娘子在询问刚外出归来的丈夫。
如此肆意窥探他人事务,似乎从来不曾意识到,他们二人只是见过一面的陌生人。
也许,这正是她的天赋所在。
“多谢温娘子忧心”,谢清羽微勾唇角,但眼中却未见半分笑意。
非亲非故的,没有必要与一个陌生人有太多的纠缠。
他收起鞭绳,随手从袖中掏出一方素色棉帕,一面细细的摩挲策柄,一面道,“西市鼓声已响,温娘子若是无甚要事交代,切莫误了自家香饮子铺的生意”。
言辞切切,似在关心,但略显疲惫的面容之下是极致的疏离之感。
看着那方棉帕恰巧拭过自己刚握过的地方,一股子无名火瞬间从温舒冉的心底窜上来,直烧的人喉头哽塞,头晕脑胀。
他竟然嫌弃她?
他竟敢嫌弃她?
他凭什么嫌弃她?
许是之前被这人捧在手心里的时候太久,以至于这样一个小小的动作,便使得她眼眶发红,喉头哽塞。
雾蒙蒙的水汽在黑亮的眼睛中悄悄凝聚,仿佛下一刻便会变成珍珠滚落下来。
啧啧啧,一旁的长风暗叹,人家女郎追到门口,如此豁下脸面,而他们家郎君还是这般不解风情。
不过,郎君今日也有些奇怪,平日里献殷勤的女郎不少,郎君虽待人无情,却也也不曾这般直白的下人脸面。
许是昨夜里一夜未睡,累狠了的缘故罢。
看着那陌生又熟悉的面容,温舒冉吸了吸鼻子,阖上双眼,暗自将其中的水汽隐去。
只是忍了又忍,心中终是气不过,又捞起车上的包袱,恶狠狠的砸在已经转身进府的人身上。
“谢郎君好大的架子”。
包袱掉落在地上,松垮的开口处轻飘出一方苍穹蓝色的帕子,上面绣着一枚小小的香橼,胖乎乎的,憨态可掬,让人一见便心生欢喜。
“我不过是来送还衣物”,温舒冉敛裙肃面,嘴角的笑意消失不见,眼中的光冷冽到像是冬日里的雪。
但正午的阳光直直的照在她身上,空气中飞舞着的细小尘埃在光的照射下,竟凝聚成明亮的通路,笔直的指向谢清羽的脚下。
“贵府之人却无理将我推倒,难道这便是谢中丞的待客之道?”
谢清羽转身,台阶下的人撕去伪装的娇弱表层,内里的獠牙露出,反而显得整个人都鲜活起来。
比之前的那副凄凄惨惨的样子,看着顺眼多了。
“若是远朋,自当好生招待,可若是恶客,理应驱逐”,他看着地上散乱的包袱,意有所指的反问,“温娘子,是哪种?”
衣物和帕子散在青石砖上,苍穹蓝上,灰色痕迹格外明显。
温舒冉上前一步,正好踩在昨夜里精心绣制的帕子上,她嗤笑一声,“阁下心中已有决断,何必多此一举”。
之前她一厢情愿,总是带着上辈子的记忆去看谢清羽,总用上辈子的习惯对待他。
此刻,怒火将人的眼睛烧的愈发明亮,反而看出他的眼中没有羁绊,没有仇恨,只有浅浅的不耐烦。
虽不是地府归来之人,但也绝不会是她上辈子认识的那个谢清羽。
至少她熟悉的那个他,绝不会站在高处俯视她、更不会用眼神审视她、轻慢她。
是了,一切都与以往不同,眼下他们只是陌生人。
这样也好。
故人有故人的待遇,陌生人自然该用陌生人的打交道法子。
温舒冉强撑起精神,一面想着其他能打探消息的地方,一面无意识的问道,“阁下的衣衫已归还,但是我这里……谢郎君又该如何交代?”
谢清羽点点头,扭头看向长风,示意他掏褡裢。
这女郎好生麻烦,看着让人心烦意乱不说,还牙尖嘴利十分难缠,若是给些许银钱能打发,也不失一个好法子。
长风看了眼自家主君,又扭头看门外的女郎,见二人都望着他,心中更觉奇怪,只觉得他们二人之间有一种独有的交流方式,在旁人看不到的时候,已经达成了共识。
见自家小厮愣愣的站在原地,谢清羽无奈暗叹,这傻小子见到美貌的女郎总是这般,只能出言交代,“愣着做甚,快掏些银钱与这位温娘子买药”。
啊?怎么就说到买药了?刚才哪句话提到药了,哪句话又提到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