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仅门帘如此,其下的门槛更是奇特,闪着冷白色的冷硬光泽,不似平常的木块石材,看着倒像是金属浇筑而成。
门槛又称门限,一般为内外之界限,多见于大门处,内室中装门槛,这里许是头一份。
她心中忽然闪过一丝明悟,也许,这才是真正的大门,或者说,跨过这道坎,才是真正的黄家书铺。
深吸一口气,少女挺直脊背,伸手掀开竹帘。
里头的光让人不适的眯起双眼——和想象中阴暗逼仄的内室完全不同,眼前这处不仅明亮到刺眼,也宽敞到能听见玉石撞击墙壁的回音。
实在太过开阔,一眼望去,竟像是皇城中的宫殿一般。
不过,没有哪个娘娘的寝殿中有如此多的书架。
照例坐北朝南的样式,但除了窗户和通风的影壁之外,每面墙都被高高的书架堆满,甚至连地面处也规整的摆着许多书架。
没有一个空架子,每一个书架上都满满当当的,不见一丝空隙,但每一本都整齐的待在自己的位置上,连皱褶都甚少看见。
视线飞快的扫过整间屋子,略过无数本书,才在书山下瞧见一个人影。
那人伏在比旁的书桌都要大几号的桌上,聚精会神的盯着桌上的书册,即便有回音轻响,桌边之人仍旧头也不抬。
凝神再看,那人修长的手指捏着笔,细长毛笔如同臂使一般,又如同蜿蜒曲折的溪水,肆意在纸上流动,勾勒出不同的形状。
竟然是一副地图!
那可是个稀罕东西。
对于一般的百姓而言,平日里出门,最多的便是镇上的集市,十里开外的庙会,那是过年才会去瞧稀罕的地方,这种路,世代相传,人人皆知,无需地图。
对于走街串巷的货郎而言,旁人不知晓位置的村镇,足以成为一个发家致富的辛密。
对于外出远行的行商而言,一条安全的货路,更是拿那人命一条条的填进去,用血肉才能绘制所得。
温舒冉立刻移开目光,不敢再看,但一瞥而过的形状却不停的在心中打转——若是没看错的话,那正是大周的堪舆图。
她努力吞咽唾沫,却无法滋润干涸的喉咙。
一个国家的地图是王朝的机密,若是被异族得知,甚至会影响边境的安危。
她不会被这书铺灭口罢?
温舒冉敛神肃面,连余光都收在身前半尺之间,生怕再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东西。
“借过”。
沉闷的嗓音在身后响起,声音不大,却几乎将她惊得整个人都跳起来。
强作镇静的少女缓慢回头,没瞧见人,只瞧见抱着书的、粗壮如树干的手臂,还有其后宽广结实的胸膛。
温舒冉目光上移,甚至扬起下巴,才瞧见一个浓眉大眼的男子正低头与她对视。
“抱歉”,铁塔一般的魁梧男子开口道,声音却出乎意料的温和,“借过一下”。
温舒冉顺着男子的视线望去,发现自己正好堵在两个书架之间,当然,若是常人自可顺畅进出,但对眼前这位男子而言,可不就是堵了人家的路。
“啊,好、好的”,她忙让开身子,只是手中的刀握得更紧。
此人高大魁梧,但落脚极轻,想必武艺精绝,是个难对付的硬茬。
得防着点。
那男子点头谢过,抱着如山一般的书走到编号为二七的书架前,将手中的书一本本的归置整齐。
“你是今晚的客人罢”,男人抚平最后一本书上的皱褶,见所有书都乖巧整齐的呆在应有的位置上,方才满意点头,“安君常沉迷于书画之事,你若有事,该出声唤她的”。
温舒冉顺着男人的视线望去,透过层层书架的缝隙,那个名叫‘安君’的人仍俯首作画,旁人的交谈对他来说,全然不入耳中。
而且这个魁梧男子的话也很有意思,什么叫若有事?又不是来此饮茶会友,哪个来到此处不是有事相求。
算了,既然有求于人,自然不能太过矫情。
“无甚大事,”她的嘴角笑出一个完美的幅度,“等主家忙完也是应有之意”。
不知对她的回答满意,还是因着那个名为安君的人,男子整个人都柔和下来,走至桌旁轻声唤道,“安君,安君?”
黄安君充耳不闻。
男子略略提高声调,“黄安君!”
被人打断思路,伏案之人显然有些不快,他停顿片刻似在回神,头都不抬的问道,“所为何事?”
男子显然已经习惯此景,他指着一旁的铃铛道,“瞧,铃铛早已垂入盘底”。
前方知客会在有客入内时牵动铃绳,盘上悬着的这颗铜铃便会随之叮当作响,直至完全垂入盘底,不曾想,今日安君太过专注,连铃声都未曾在意。
“安君,莫叫客官久等”,他温言提醒,像是交代自家不懂事的孩童。
“啧,真是麻烦”,黄安君低声嘟囔着,随手将毛笔丢进一旁笔洗中。
“行,将人请来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