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节后,春日宴间。
往年府学也有相似宴会,虽说以诗会友,可捧高踩低者甚多,自上而下风气不正。
此次开春之宴,唐文墨有着开个好头的心思,因此格外留心。
他与书院院长一番商议,便以泉水为引,由青石活水至山间小亭,不拘坐席,随意攀谈便是。
顾湘竹同徐元、苏瀚海寻了一处阴凉之地,梁庭炽有一番应酬,好一阵才归来,他刚刚坐下,便见郑衡阳走近,距此四五步远,又停下,大抵是上次那遭事让他发怵。
梁庭炽对顾湘竹道:“唐大人寻你,你去吧。”
顾湘竹抬眸,看了眼郑衡阳,心中有些猜测,这人安稳好些日子,没理由凭白无故寻他,他一边盘算一边向人群中走去。
他寻了一圈,却是瞧不见人,刚想询问,便听见上方传来一声笑:“小子,别说话。”
唐文墨竟是翻身上树,仰躺在粗壮树杈上躲清静。
顾湘竹拱手行礼,退后两步,唐文墨一跃而下,拍拍身上沾染的尘土,毫不在意道:“你可知我为何要选在此处?”
“山灵水秀,养神修身。”
唐文墨淡笑着摇头:“这是其一。”
顾湘竹温和道:“大人是来躲闲。”
“一茬接着一茬人,我实在应酬不来,只好躲个清净,”唐文墨依着树干,“还瞧出什么?”
顾湘竹默声。
唐文墨笑道:“你也学会瞻前顾后了?”
顾湘竹轻声道:“修正非一朝一夕,大人不也因此要商榷一二吗?”
唐文墨不免叹气:“若真是德才兼备者,错失又是可惜,学考能筛下来无才者,却不能检验一个人的修养品行。”
前朝重佛法轻科举,且世家独大,至后期农商皆苦不堪言,先帝先兴农业,推行新商法,目的便在不拘一格选人才,虽对商户限制不似前朝那般严苛,但也决计不允许一人从政又从商。
只是到底是光耀门楣之事,尤其是富绅豪绅,卯足力气也要养出一读书走仕途之人。
那几家之所以了当接受几位小少爷被休学遣返,无外乎这几人都不是家族精心培养之人。
唐文墨心中繁复,他今日来此,刚下马车便得了几人簇拥,人群久经不散,弄得他心烦。
顾湘竹平淡道:“曲思远那几人是他们送来的试探,您接了,如今又推迟商会之事,他们大抵能瞧出您的心思,今日更多是试探。”
“是了,怕是今日后,多是知晓我是领了圣上旨意,要以并州为起始,大刀阔斧改革一番了,”唐文墨捏捏皱起的眉心,声音却是昂扬,“你们这儿并州可真是水深。”
他抬眸看去,只见顾湘竹轻轻点了头。
唐文墨一乐:“你这小书生,入仕之行才走了一半,便敢点头了?你可知改革并非一簇而成,是要双方博弈,本官尚不敢说有十足底气,你这莫非是投诚,要做我的前锋?”
他眼中笑意未减,这话可不是谁都敢应的,对顾湘竹更添几分欣赏。
顾湘竹淡淡看着他:“晚辈不敢,大人问我如何看,湘竹粗浅谈略,您随意听便是。”
唐文墨挑眉道:“怕是晚了,我今日独与你私谈,你此番出去,定然会被他们盯上。”
“文昌庙一行,晚辈已有准备。”顾湘竹道。
唐文墨哈哈大笑:“你同你家夫郎同样有趣,他是头一位同我谈生意的小哥儿,你这明暗之中,又有责怪之意,莫非是怨我将你们夫夫拉入其中?”
顾湘竹轻声道:“湘竹不敢。”
唐文墨打量着顾湘竹,他若再瞧不出顾湘竹夫夫二人同黎家有所牵扯,当真是愧对御史之名。
正所谓寒门出贵子,寻常百姓家,举全家之力供养一读书人并不少见。
顾家不外乎如此,沈慕林不过做些小小生意,黎家何必同他们这般过不去。
黎明州虽有些蠢,却也不是白送利之人,若不提旁□□位投奔而来的黎禾,这黎明州是黎家唯一一位能继承产业之人。
“你们同黎家……”
顾湘竹手指轻拢,似是有难言之隐,唐文墨暗暗叹气,如此说来竟真是有内情。
若真是不敢说或是不可说,那便算了,待他归府再暗中调查。
黎家同陈家牵扯甚多,瞧着无甚斑驳,干干净净不染尘埃,唐文墨却是不信,他偏要寻一处裂缝,将那藏着的全数铺开来。
顾湘竹掀开长袍,跪倒在地,恭敬中满是愤懑。
唐文墨心神一震,连忙上前扶他。
顾湘竹却是不应,将眼睛曾有损之事告知于他。
“你……你为何不早些告诉本官?”唐文墨嗓子发哑。
顾湘竹垂眸道:“此事并无证人,也无证据。”
唐文墨又气又无奈:“先前我还觉得你心思玲珑,竟是想岔了,证人证据那是官府应做之事,天下自来便没有受害者举证的道理。”
顾湘竹扬扬嘴角:“晚辈受教。”
唐文墨蹙起眉梢,笑着摇头,什么证据难求,分明是说官府无为,这才求告无门。
“本官会去查,”唐文墨顿了顿,又皱起眉,“只是我不敢说能立刻查清,又不能保证查清后立即还你公道。”
黎非昌若曾有不轨之行,说不准便是他肃清旧案的橇板。
从前他并非未从此处考虑,一来是无甚线索,只能东一棒槌西一棒槌的搜寻,二来黎非昌身处外州,查起来并不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