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本来也请了姜老师一块儿来吃饭,但她说今天下午有考试,实在不能来。”他很配合地顺着我的话题往下聊,“你们在同一个学院吗?”
“不,她在信息技术学院,我在机电学院。”
“平时工作忙不忙?”
“还好吧,我刚来学校一年,现在是辅导员,不用教课,也没什么必须完成的科研任务,有大型学生活动的时候一般会忙一阵子。哦,姜小丽比我忙,她是教务秘书,有很多常规的工作要做。”
这家酒楼价位偏高,今天又不是周末,来用餐的人并不多。我们说话之间,服务生们已经川流不息地送来了五六样菜品。
“这么多,我们两个人怎么吃得下?”我说。
“那个……不好意思啊,这些菜是我昨天定座的时候就点好了的,本来是按四个人的量点的。但是姜老师有考试来不了,她老公也说不来了,就剩下我们两个人吃。”他有点儿脸红,顿了顿,继续说道,“其实我本该把菜单修改一下,但是我……一想到要来见你,心里就有点儿打鼓,把改菜单的事儿给忘了。”
我忍不住笑了。
气氛至此才变得自然了些。
于悦下午一点半如约给我打了电话。那时候我已经和谭碧波吃过了饭,互留了联系方式,告过了别,正一个人在火车站附近的惠利熟食店里买烧腊。
“哟,这么快就完事啦?”她有些不敢相信地问。
“是啊,他下午也要回去上班。”我说。
“嗐,我为了把你捞回来,还费不少心思编了好几个理由呢!”
“比如?”
“我本来打算马上就跟你说,咱们学院有个学生考试考砸了,再加上刚刚失恋什么的,心态彻底崩了,在寝室里一哭二闹三上吊,你必须立刻回来做思想工作。”
“嘿,编得不错,我拿小本本记下来,留着以后用。你看没看做毛血旺还需要买什么配料啊?”
“当然看了,咱们还缺毛肚、麻椒和豆芽,毛肚要白的,不要黑的,豆芽最好买黄豆生的那种。”
于悦比我大两岁,比我早来机电学院一年。我和她之所以能成为好朋友,不仅是因为我俩年龄相仿,办公室门挨门,更是因为我俩都在不久前离了婚。
我俩平时经常搭伴吃喝玩乐,谈天说地,仿佛又找回了上大学时的感觉,很默契地从不提起自己那段失败的婚姻。
傍晚,我拎着一袋子食物的去教师公寓找于悦,她接过我手中的购物袋,开门见山地问:“姜小丽给你介绍的那人怎么样啊?”
“还真不大好说,”我弯下腰换拖鞋,“我觉得他最大的特点可能就是几乎没有什么明显的特点。”
于悦被我的话绕得着实一愣,半晌才说:“人怎么会没有特点呢,我看你们还是接触得太少。这么说吧,你还打不打算再和他见面?”
我踌躇片刻才答道:“我想总得再见一两次面吧。他是姜小丽老公的大学同学,现在还在同一个单位上班,私人关系特别好。我要是看一眼就说不行,姜小丽那儿再怎么说也会有点儿尴尬。”
“是这个理,”于悦将我买回来的黄豆芽泡进洗菜盆里,“那他离婚多久了?”
“他没离婚,”我垂下眼睛,看着自己的脚尖,“他老婆一年前出了车祸,没抢救过来,有一个女儿,快两岁了,孩子的姥姥一直给带着,说要养在自己家里,以后也不跟他。”
“那怎么可能?”于悦表示怀疑。
“姜小丽告诉我的,应该不假吧。她说他老婆是独生女,父母也都才五十刚出头,身体挺好,经济条件也不赖,平时连抚养费都不用他掏。”
“唉,要这么说还真是的,”于悦叹了一口气,说,“这种失独家庭最糟心了,女儿没了,老两口能有一个外孙女在身边,到底比成天就是你看着我,我看着你,日子要好过很多。”
于悦的确有一小坛子米酒,是她读大学时的上铺前些日子来C市出差,特地带给她的礼物。
“特别好喝,是吧?”于悦看着我从满满一大杯中啜饮一口,“上大学那几年,我们寝室每次开学回来都要聚餐一次,关起门来把各自从老家带回来的好吃的都摆出来,五花八门铺满一桌子。我上铺每次都带这种米酒,我们都喜欢得不得了。”
那米酒是奶黄色的,稠稠的,入口滑滑的,的确比果汁还好喝。但遗憾的是,我们做的毛血旺味道却非常一般。
“真是奇了怪了,我是严格按照网上的教程做的啊。”于悦百思不得其解。
“不是厨艺的问题,就是太辣了。”我实事求是地说。
“是吗?”于悦抽出一张纸巾按在脸上,把被辣出来的两行热泪吸干,说,“也许是我用的辣椒有问题吧。据说小辣椒分成好多种,我们用的这种八成是《红岩》那里面专门熬辣椒水用的。”
那天晚上我就睡在于悦那儿了,她的公寓里正好还有一张空床,我从前偶尔也住过。
我俩很豪迈地把那一整坛子米酒全喝光了,连那盆不太好吃的毛血旺也被吃得只剩下了辣椒段和麻椒壳子。
我俩当然全喝醉了,两颊红红的,像涂了胭脂一般。第二天早晨醒来时,谁也不记得昨晚都说过什么话了。
“很可能我俩什么也没说,酒足饭饱,直接就睡过去了。”于悦咯咯笑道,“我好像连梦都没做一个,这应该就叫‘断片儿’了吧。”
我倒是还清清楚楚地记得自己昨夜做过的梦。
我梦见了那个坠落在楼前绿地上女人。我拿着学校发的野餐桌布准备给她盖在身上,却忽然注意到她青白色的胸口上纹了一个血红的二维码。鬼使神差地,我掏出手机扫了一下,屏幕上立刻跳出六个血红的大字——“杀我者柯玉实”。
我一个字也没对于悦提起。